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一旁的张慧婷急了:“光天化日下公然行凶,你们公安难道还能让凶手逍遥法外?”
孙玉甫安慰张慧婷说:“我马上让我舅舅给市公安局田局长打电话,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孙玉甫只住了一个多星期,鼻梁骨就已经复位,说话时鼻腔已有共鸣,只是窗外的风吹进来的时候,鼻子有些酸麻的感觉,以孙玉甫的性子,他想马上就出院,可医生不答应,他自己也乐得每天张慧婷来陪他,于是就躺在医院单人病房里休假一样与张慧婷和小于聊天,有时孙玉甫指使小于出去买水果,病房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聊天。在聊到当年在财校的往事时,孙玉甫大胆地看着张慧婷,张慧婷不敢看他滚烫的眼睛,就低下了头,这时候孙玉甫尝试着抓住张慧婷的手,张慧婷并没有拒绝,当他感觉到两只手以相同的脉搏和温度混为一体的时候,孙玉甫知道他们两人的距离就只剩下衣服了。
小于没回来前,张慧婷为了表示她的歉意,主动将孙玉甫的痰盂端到卫生间倒掉,孙玉甫看着吐进了烟黄色浓痰和烟头的痰盂说:“这怎么好意思。”张慧婷说:“你为我把鼻子都打断了,我才不好意思呢。”
林珊每天晚上接替小于到医院来陪孙玉甫,单人病房里有两张床,其中一张是陪护睡的,睡在医院两张床上的两个人情绪都不太好,所以晚上林珊说的都是一些有怨气的话,孙玉甫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他在电视里寻找着跟张慧婷长得相像的演员。林珊说你都没事了,还不出院,孙玉甫说医生不让出院。对话苍白如水。
中秋节那天下班早,林珊早早地就来到了医院,在医院走廊里她遇到了买水果回来的小于,林珊说:“小于,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小于说:“不辛苦,每天有孙总的女同学张慧婷陪着,我轻松多了,买水果在大街上逛了一个多小时呢。”
林珊马上警觉了起来:“孙总的女同学怎么每天都要来?”
小于说:“孙总是为了她才挨打受伤的,当然要来了。”
林珊脑子里一下子懵了,她抓住小于的瘦弱的胳膊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小于不敢说了,他很恐惧地看着林珊,光线阴暗的走廊里林珊眼睛里火光冲天。小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结结巴巴地说:“嫂子,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是我乱说的。”
小于的搪塞和恐慌更坚定了林珊的判断,她急匆匆地向孙玉甫的病房冲过去。在病房门口,一个年轻而秀气的女人与她擦肩而过,她没看清年轻女人的面孔,一回头,年轻女人只留给她一个修长而匀称的背影。
林珊一进病房就指着孙玉甫的鼻子骂道:“孙玉甫,你这个没良心的,你一个穷光蛋是靠我把你扶起来的,有了点臭钱,就花天酒地玩女人,还骗我说是喝酒跌倒摔的。你骗得了我一时,你能骗得了我一辈子吗?”
她掀开孙玉甫的被子,孙玉甫衣着整齐,并没有跟女人苟且的蛛丝马迹,孙玉甫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反正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于是很冷静地说:“我财校的同学,遇到了债主的麻烦,让我去调解,老同学之间,相互帮个忙,这有什么呢?”
林珊说:“既然没什么,你为什么不讲实话,为什么要骗我?”
孙玉甫很镇定地说:“不就是怕你多心吗。韦琴跟我谈工作的事,你非要说我跟人家有男女关系,我都被你逼出神经病来了。”
林珊踢翻脚边的痰盂:“谈工作要挨得那么近谈吗?你们是聋子呀,听不见对方说话吗?谈工作要把手搭在人家肩膀上谈吗?”
孙玉甫狡辩说:“那是你看花眼了,是你这个小心眼脑子里出现的幻象。”
林珊指着孙玉甫受过伤的鼻子,像个泼妇似的,声嘶力竭地吼道:“孙玉甫,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流氓,我要跟你离婚!”
孙玉甫说:“这话是你说的?”
林珊说:“是的!谁不离谁就是畜生。”
说着转身就冲出了病房。
窗外天空最后的晚霞由浅入深地暗下来,被泼了墨水一般,中秋的月亮升起来后,城市也攀比着似的全亮了。
孙玉甫给张慧婷打了一个传呼,很快张慧婷就在电话亭里回了过来,孙玉甫问她在哪儿,她说在娘家的楼下,晚上在父母家过中秋,孙玉甫说我请你吃晚饭好不好,张慧婷说你不是要跟你太太一起过节吗,孙玉甫说那是去年在一起过的节,我们正在闹离婚。张慧婷在电话里不吱声了,过了一会儿,她问在哪里吃饭,孙玉甫说:“中山东路178号亚历桑那西餐厅16号桌。”
“亚历桑那西餐厅”里的美国灯光照亮了一个个中国脑袋,餐厅的墙上挂着西部牛仔帽、左轮手枪及枪套,还有几具剥尽了血肉的牛头骨,一首《田纳西的华尔兹》乐曲春蚕吐丝般地萦绕在每个人的头顶,并在努力捏造着一种换了人间的氛围。孙玉甫要两扎啤酒,一只炭烤火鸡,一份牛排、一盘水果沙拉和两个汉堡,两人坐定后,孙玉甫说起了林珊这么多年来时刻都要扼住他命运的咽喉并任意摆布他的生活,无比地沮丧:“她威胁我说要去离婚。”张慧婷安慰他说:“她也许是一时气头上说的话,不必当真的。”孙玉甫说:“她不当真,我要当真的。”
孙玉甫第一次明确了自己的态度,这让张慧婷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亲近感,在这个花好月圆的夜晚,他们成了两个被家庭抛弃的弃儿,想到这儿,张慧婷眼里噙着泪花,端起一大杯啤酒敬了孙玉甫一杯:“玉甫,你为我受了委屈,害得你有家难回,真对不起你。我敬你一杯!”
孙玉甫跟张慧婷坚决地碰了一杯,一仰脖子,一干而尽:“你不也是因为我的鲁莽才离婚的吗,这一年来我从没睡过一个好觉,想到你受的委屈,我恨不得把心剜出来装到盘子里送到你面前,让你看看十几年过去了,这心究竟是红的,还是黑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可我不能,我的婚姻存在一天,对你一切的表白都是不可靠的,也是不公平的,我没资格。这下好了,我们扯平了,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张慧婷觉出自己流下了眼泪,泪水滑落到烤得焦黄的火鸡上,火鸡的颜色却始终不改,她泣不成声地说:“玉甫,你别说了。”
晚餐并没有吃多少,一只火鸡少了一只腿,一份牛排几乎没动过刀叉,不过两扎啤酒全都喝光了。走出美国格调的西餐厅,外面天空下趟过的是中国特色的秋风,又凉又软,如水的月光在和城市灯光的对抗下黯淡了很多。孙玉甫和张慧婷出了门后漫无目的地散着步,方向一点也不明确,此时他们只是想走一会儿路,让风把头脑清醒。走了一段,孙玉甫问张慧婷是不是还回海棠街的小店,张慧婷说海棠街小店里被褥已经捆好了,明天就去搬,房子到期了,今晚准备回娘家去住。孙玉甫说我在中山西路“湖光大厦”有一小套酒店式公寓,你要是没地方住的话,就住到那里好了,反正空着也没用。张慧婷说这样不好,孙玉甫说有什么不好的,我借给你住,又不是送给你。说话之间,他们已经漫步到了中山中路,孙玉甫指着一幢二十八层的高层建筑说:“这就是湖光大厦,要不你上去看一下,要是觉得不好的话,不住也行。”孙玉甫说这是春节期间跟老婆闹别扭悄悄买下的,最近刚刚拿到钥匙,他来看过,但没住过。
张慧婷有些迟疑,她担心重蹈丽都宾馆那晚的覆辙,有所不同的是,那时候张慧婷对上楼后的一切毫无准备,而现在她知道,如果跟孙玉甫一起走进那套公寓,门一关,就意味着再也不会出来了。张慧婷站在高楼的阴影下不说话,脑子里去和不去像是两个人在打架,架打得很厉害,输赢胜负始终分不出来,一会儿是不去占了上风,一会儿又是去略占上风。就在她脑子里激烈斗争难分高下的时候,孙玉甫像是总裁判长一样,拉着张慧婷的手轻声说:“走吧!上去看看,喝点茶,然后我送你回去。”
张慧婷这时候的抗拒已经变得相当勉强,她的扭捏像是一种仪式,像是做给别人看的,所以孙玉甫在电梯门开了的时候,伸出手很体面地说了声:“请!”他要让张慧婷主动走进电梯。张慧婷还没想好进还是不进,电梯的自动门已经关上了,孙玉甫一伸脚,门又开了,他又说了一声:“慧婷,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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