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第二天下午,齐立言跟张慧婷提了十五万现金一起去了市第一人民医院看望周丽凤。齐立言是以轻松而愉快的心情站在沉重而压抑的病房里的,没有人能够知道,他是以十五万块钱赎回了在张家被剥夺了这么多年的尊严,以仁慈和宽恕教训庸俗和市侩,以成功和强势俯视失落和孱弱。
  在另一个医院里,齐立功急得团团乱转。医院方说交来的十三万早就用完了,如果三天内再不交来二十万的话,只能请三位病人出院了。主治医生对齐立功说:“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的医院不是福利院,没钱就得停药,就得办出院手续,实在没办法!”
  齐立言那天当面嘲弄齐立功开快餐小吃也不合适,只合适给人打工,心里不服气的齐立功就不想跟齐立言开口借钱,可眼下实在走投无路,饿急了连毒药都想吃,所以他不得不鼓起勇气厚着脸皮准备再去求一下老三。就在他下定决心准备出门前,他又折回了自己落满了灰尘的办公室,员工都放假回家了,办公室也没人打扫了,齐立言坐在自己形同虚设的办公室里拨通了王韵玲的电话,他想通过迂回战术先从王韵玲这里打开缺口,自己当初对她不薄,而且她现在又是齐立言的女友和财务总管,她总该会发一点慈悲的。齐立功在王韵玲接通电话后,差点就哭了起来:“韵玲,王总,我遭难了,你能不能跟老三说说,帮一帮我,借点钱我给三个厨师看病,不然伤口感染,要出人命的。”王韵玲知道了天德楼的遭遇,她本来还想打电话安慰一下齐立功,见齐立功主动打过来了,她就有些内疚地说:“齐总,真不好意思,我早知道你们酒楼出事了,只因最近身体不好,没过去看你,还请你多多原谅!你说要借多少钱,我跟立言说说,没问题的,救人要紧。”齐立功千恩万谢:“王总,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人,我当初就没看错人。我想借二十万,你看行吗?”王韵玲一口答应说:“行,二十万应该没问题。”齐立功又重复感谢了一次。
  当王韵玲找到齐立言汇报齐立功借钱一事时,齐立言没有任何余地地就封死了:“开什么玩笑,南市区光复大酒楼还没装修好,我自己还到处借钱呢,怎么可能借钱给他。”
  王韵玲见自己答应的事被齐立言断然拒绝,很生气,她一生气,肚子里的孩子就跟着生气,在肚子里乱蹬乱踢着,肚子很疼的王韵玲说:“你从恒通银行不是刚贷了五百万吗,我们酒楼也有四百多万,九百多万中匀出二十万救命都不行吗?他是你的亲哥哥,不是你的敌人,你为什么这样冷漠和狠心?”
  齐立言不跟她解释任何原因,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这是我们家里的事,你不要管。”
  王韵玲抗议说:“我为什么不能管,我怀着你齐家的孩子,是你齐家的人,是酒楼的副总经理,难道借二十万给家里人的主都不能做吗?”
  齐立言冷漠地看着王韵玲说:“我们还没结婚呢,谁说你是我们齐家的人了?你不觉得你权力欲太强了吗?一个女人不想着如何好好过日子,就想着篡党夺权,怎么老是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呢?”
  王韵玲很委屈地责问道:“谁篡你的权了,是你自己事业做大了后独断专行,听不得半点不同意见,我不过是提一些建议,你哪次听过,又哪次按我的意思去做的?”
  齐立言继续以相同的语速和语调说:“你的所有的意见就是跟我唱反调,你要么不支持我,要么就拆我的台,跟我睡在一起的女人老想着拆我的台,你让我夜里能睡安稳吗?”
  王韵玲黯然神伤地说:“我一走,你就能睡安稳了。”
  齐立言对王韵玲这句暗示性的表态保持了沉默,沉默意味着赞成,最起码是弃权。
  他们的争吵就像一篇糟糕的作文一样,走题了,本来是谈齐立功借钱的事,却被齐立言巧妙地偏离到光复酒楼权力之争这一主题上来了。
  
  没到月底财务报表就送上来了,王韵玲发现了账上被提走了十五万现金。起初她看到张慧婷经常早退迟到,就问财务部的人怎么回事,她们说张慧婷母亲生病住院了,张慧婷母亲是王韵玲的姨舅母,按说张慧婷应该跟自己说一声,去医院看望一下是人之常情,可张慧婷自从到酒楼来任财务部经理后,许多事都瞒着她,背着她跟齐立言单线联系,王韵玲觉得自己像是被晾在他们视线之外的一块漂亮的抹桌布,需要抹灰的时候用一下,不需要的时候就永远晾在一边。直觉告诉她,张慧婷跟齐立言似乎已经有了点什么,那天她去医院检查胎位,回来时看到张慧婷满脸通红地坐在齐立言办公室的沙发里,回到房间,她闻到了一股不祥的气味。王韵玲将主办会计找过来,问账上的钱是怎么回事,会计小林汇报时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句:“张经理上个星期提过十五万现金,是齐总批准的。”
  晚上回到房间,齐立言见王韵玲在收拾衣服和化妆品,虚空的皮箱敞开着,王韵玲有条不紊地把一件件衣物码放到箱子里,齐立言说:“你这是干什么?”王韵玲说话时已经没有了愤怒和抱怨,她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个古代的事情:“我要回到乡下去保胎,城里太吵,太闹。”齐立言对王韵玲的平静感到吃惊,争吵是为了达到意见一致,不争吵是因为不需要意见一致了,一致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就不吵了。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齐立言说:“孩子总不能在乡下生吧?你回乡下什么时候回来?”王韵玲笑了笑说:“没有必要回来了,这样你就可以睡个安稳觉了。”王韵玲不急,齐立言却急了:“那不就是说气话吗,你又何必当真?我不让你走。”王韵玲心平气和地说:“我们又没结婚,没有法律上的制约关系,我走与不走是我个人的权利,我做不了酒楼的主,这回做一次自己的主,这总是可以的吧?”齐立言呆呆地愣在那里,脑子里却像计算机一样飞速运转着。张慧婷提走十五万的事肯定被她知道了,于是他解释说:“张慧婷母亲要换肾,临时借用一下,见死不救,人家不说我小气吗?我是怕你生气,才没跟你说,其实她妈是你的姨舅母,按说都是一家人。”王韵玲将箱子盖上,很蔑视地看了他一眼:“你连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哥都不救,还去救一个伤害过你的外人,这好像说不过去吧?不过,我已没兴趣跟你讨论这些问题了。你批一下,明天我提个两三万块钱回到乡下去,至于算我借的,还是算我的工资,随你怎么理解。”齐立言说:“我不同意!”
  第二天一早,王韵玲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在齐立言酣然熟睡中,拎着箱子独自一人悄悄地走了。
  醒来后的齐立言开着车追到乡下王韵玲家,王家人说女儿没回来。齐立言打电话不通,发信息不回。第三天的时候,齐立言手机上蹦出了一条王韵玲的信息:“现在,我正式向你提出辞职,辞去光复大酒楼副总经理职务。如果你觉得这些年应该给我这个打工妹付一些工资的话,就请打到下面的这个信用卡账号上,如果不给,也就算了。”齐立言回了一条信息说:“不给。除非你回来。”王韵玲没再回过信息来,此后,他们失去了联系。
  齐立言对外的统一口径是,王韵玲因为怀孕回老家休养去了。忙得焦头烂额的人们都觉得这是合情合理的,没有人觉得异常。日子依旧轰轰烈烈地维持着不得人心的繁荣和虚假狂欢的姿势。
  
  齐立功卖掉了自己的别墅,得款八十六万,用于支付三位厨师的医疗费和伤残生活补助费。卖了别墅和车子的齐立功又回到了荷叶街的老屋,老屋的库房空了,清理出里面的一些旧纸板箱和搬运中碰碎了的酱油瓶,堵死老鼠出没的洞口,放上一张床,齐立功就还原了荷叶街早年的一个穷光蛋的形象了,而且还背上了败掉天德楼的滔天大罪。
  齐立功在卖别墅前找过快船帮老大耿天祥。耿爷这几年书法技艺见长,在一处秘密的住所里,齐立功见到了耿爷的墙上挂着已经熄灭了烟火气的书法,耿爷穿着一身中式对襟服装,神闲气定,像是一个出家人一样,甚至有点慈祥,只有在听到齐立功叙述了自己的遭遇后,脸上才露出了久违的凶残和歹毒,他扔下手中的毛笔说:“你分明是毁在你家兄弟老三手里,广东的骗子、煤气罐爆炸只是老三给你布下败局棋盘上的两颗棋子。这么跟你说吧,如果不是老三开酒楼有意跟你唱对台戏,其他的事都不会出现,包括煤气罐爆炸。人心涣散,罐子迟早是要炸的,罐子不炸,油锅也要炸的。只要你说一句话,我让弟兄们把老三给废了!”耿爷以他的江湖逻辑推理了一通后,拿出最狠毒的一招交给齐立功定夺。齐立功本指望能得到耿天祥经济上的资助,哪怕是高利贷也愿意借,可耿爷很显然对此毫无反应,却出了这么一个毒招。齐立功说:“不行,不行,他可是我的亲兄弟,哪能如此下手。兄弟残杀,天理不容。”耿爷又出了一招,说是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还是想帮他出掉这口恶气,他说派人到酒楼里下毒,无色无味的鼠药水剂比较合适,中毒撂倒他几十个,光复楼不就完了。齐立功听得头皮直炸,他过了一会儿,眼中闪着泪花说:“大哥,这么多年,天德楼仰仗着你风调雨顺,可人算不如天算,命该我倾家荡产,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是天意。谢谢你的一番好意,我的家业毁在我兄弟的手里,那总比毁在别人手里好,肉烂在了自家的锅里了。他见死不救,我也认了,谁叫他跟我是一娘所生呢。”齐立功是在耿天祥那里破灭了最后一丝希望后,才回去卖别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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