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这天吃了早饭,齐立言要王韵玲跟他一起去天德速冻食品厂找齐立德谈速冻食品的价格,光复大酒楼现在每天进货量占到食品厂产量的百分之二十以上,齐立言觉得在批发价基础上应该再让一到两个点。两人穿戴整齐,坐上“红旗”,车子发动后,齐立言突然又熄了火,拔出车钥匙:“不去了,你打电话让我二哥过来一趟,价格你跟他谈。”王韵玲望着齐立言崭新的白衬衫和一丝不苟的头发:“你们兄弟之间有什么话不好说的,为什么要我谈?”齐立言说:“弟兄之间谈钱,面子上有点挂不住。”王韵玲没说话,她知道齐立言内心里是不愿意主动上门,店大欺客,客大欺店,齐立言现在是齐立德最大的客户,他是有意无意地摆出大老板的架势,这让离开了床铺的王韵玲心里很不舒服。
齐立德开着车子回荷叶街了,他给老爷子买了一筐桃子、杏子等新鲜水果送过去,老爷子从湖边散步刚刚回来,他拄着龙头拐杖,胳膊上套着的篮子里买了一条瓠子、一把苋菜,还有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齐立言从黑色轿车里钻出来拎着水果跟在老爷子的后面,步子走得小心谨慎:“爸,夏天快到了,我准备今年给你换一台新的壁挂式空调。”老爷子对齐立言崭新的轿车和壁挂式空调以及他手里拎着的一筐水果显然没有表现出喜出望外的热情,这让齐立言心里很不踏实,老爷子走进堂屋将篮子交给吴阿婶后,对齐立言说道:“你的贷款已经还了多少?”齐立言见老爷子为贷款担心,就放下心来:“爸,我还没来得及跟你汇报,四百八十万贷款一年还清。”老爷子用龙头拐杖驱赶着在他面前飞舞的一只苍蝇,苍蝇机敏地飞向空中,然后停歇在中堂对联的“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的“善”字右上方,像是“善”字上笔误多出了一点。老爷子背对着苍蝇说:“你大哥要投资房地产,那是一个陌生的行当,你有什么好的主意,可以跟他说说,弟兄之间要互帮互助,而不是同室操戈。”齐立言很意外,他没想到齐立功已经提前开始为自己寻找退路了:“爸,大哥没跟我说起过这事,我就不便多嘴多舌了。不过,他投资房地产,倒也不失为一个上全之策,东方不亮西方亮,这样一来,他反倒少了许多风险。”老爷子枯涩的目光咬定齐立言:“酒楼怎么办?”齐立言说:“爸,说句老实话,我大哥不是开酒楼的料。”这话说得太轻狂,老爷子脸上老人斑的颜色变深了:“祖上传下来的天德招牌不要了?”齐立言本想说不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见老爷子脸色难看,就忍住不说了,他话锋一转,完全走题了:“爸,大哥的酒楼不是开得好好的嘛,你得关心关心我新开的酒楼,这么长时间你都不去,我还想请你给我参谋参谋,多提一些意见呢。”老爷子对齐立言很有看法,三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自齐立言挖走了丁仁宝,他的感情立场一下子转到了齐立功那里,他发现自己寄予了很大希望的这个老三连衣服纽扣里都塞满了不可一世的野心,野心的第一个目标就是逼着老大齐立功缴械投降,老爷子不是看出来的,也不是嗅出来的,而是心灵感应得出来的。
齐立言跟老爷子应付了几句,就走进了院子,院子里被撞断的桂花树斜着身子顽强地活着,而且活得枝繁叶茂,只有那口被撞烂了的水缸歪在石磨旁,毫无借尸还魂的迹象。齐立言打开光复号车间的门,一缕阳光扑进屋内,照亮了落满了灰尘的汽车,他看了一会,没碰一下,然后去厨房对吴阿婶说:“吴阿婶,你每个星期把屋里的汽车擦洗两次,我一个月加你一百块钱。”
回到光复大酒店已是中午十一点多了,王韵玲和齐立德已经谈好了速冻面食的批发价格,齐立言推开王韵玲办公室的门,齐立德正准备走,齐立言好像对他们谈价格的事一无所知,见面就对齐立德说:“二哥,来结货款的?以后你就不要亲自来了,打个电话,让财务部划到你账上去不就行了。”齐立德愣了一下,说:“韵玲让我来谈批发价格,她坚持要再让两个点,从下一批货开始,就按新价格结算。”齐立言见木已成舟,就很不在意地说:“韵玲也真是的,跟我二哥还这么斤斤计较。”齐立德看着一旁沉默不语的王韵玲说:“你找韵玲做大管家,是找对人了,一年下来,少说也得省下三四万。”齐立言说:“其实也没什么,光复大酒楼一年四五百万利润,多三四万发不了财,少三四万也穷不了。”
齐立言留齐立德中午在酒楼吃饭,齐立德说要赶回厂里发货,走了。
齐立德走后,王韵玲像看着陌生人似的看着齐立言,她已全无床上时的温柔和娇媚:“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明明是你要齐立德过来的,还装着不知道,如果你要是不在乎这一年三四万,我马上就让财务部按老价格结算。好像是我要榨齐立德的油似的,你自己心里打着小算盘,一股脑全推到我身上,自己反倒落了个大好人。”
齐立言笑着在王韵玲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我们是弟兄,杀价太狠了,伤感情,下午我送你去驾校学车。”
王韵玲涨红了脸,回一句:“我不去!”
柳阳城里的人现在要是以饭局打赌的话,脱口而出的一句就是:“要是输了,我就到光复楼摆一桌。”张慧婷母亲周丽凤那天在扬剧团姐妹们聚会时打赌输了,等到她意识到光复楼是当年不许上门的女婿齐立言开的酒楼时,已经来不及反悔了。
市扬剧团已经倒闭十三年了,当年剧团里的姐妹们毕竟在舞台上摸爬滚打了许多年,虽说当初为争演角色闹得脸红脖子粗,可眼下主角配角都已经不是角了,同病相怜让她们尽释前嫌感情反而更亲近了。主角采红菱过五十岁生日那天,将失散多年的姐妹们全都请到了一家档次很低的小酒店里聚会,她们围绕着满是油腻的圆桌一边大吃大喝一边回忆着剧团里的光辉岁月,那种感觉就如同凭吊一次辉煌的失恋或一位死去已久的伟大祖先。喝了一些葡萄酒后,王千行长的同居女友雪梅跟张慧婷母亲周丽凤为性感风骚的艳星麦当娜是美国人还是英国人打起了赌,这本来是一个很无聊的话题,可这些被舞台抛弃的女人们对还在舞台上的麦当娜充满了嫉妒和敌意,于是就拿人家麦当娜的生活作风不检点开涮,说她不仅玩遍了美国法国德国的男人,还玩过越南的小男人、非洲的黑人,连十六岁的小男孩也不放过。周丽凤年近六十,记忆力当然没有四十岁的雪梅好,所以她在说起麦当娜时就很是不以为然:“麦当娜亏得她是英国人,要是生活在中国,唾沫星都能把她淹死。”雪梅突然发难:“周大姐,你怎么说麦当娜是英国人,什么时候你把她户口迁到英国去的呀?”周丽凤很生气地说:“雪梅,你这个小丫头,年纪不大就头脑生锈了,她不是英国人,还是中国人呀!”于是两人就争起来了,喝了几杯酒,说话也很冲动,雪梅说麦当娜是美国人,而周丽凤却一口咬定是英国人,两个人抬起了杠,雪梅就说打赌,谁输了谁在光复大酒楼请姐妹们再去搓一顿,周丽凤说谁不请谁就是活寡妇。众姐妹起哄着推波助澜,说一定要赌出个结果来。结果当然是周丽凤输了。
周丽凤是一个虚荣的女人,既然已经输了,她就不得不承诺兑现,姐妹们轮番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到光复大酒楼请客,她说过几天就请。七月初六是周丽凤的生日,按每年惯例,张家城里的至亲都要聚在一起吃一顿饭。张慧婷星期天带着小慧回娘家问周丽凤今年在哪儿安排,周丽凤说在光复大酒楼,张慧婷很为难地说,光复大酒楼是齐立言开的,周丽凤说齐立言开的怎么了,又不是不付钱吃白饭,怕什么。张慧婷实在不想跟父母一起去光复楼过生日,她觉得那等于是一家人去接受光复楼的灯光和餐具的嘲弄和讽刺,周丽凤很痛苦地说出了打赌输了饭局的实情,光复楼不仅躲不过去,而且这次要请两桌客。
张慧婷硬着头皮去找齐立言,虽说他们同在一个广场,可自从光复大酒楼开业那天去过一次后,张慧婷就再也没有踏进去一步,每天看着酒楼像一个傲慢的狂人矗立在广场的显著位置,她感到那就是齐立言站在那里,虽然齐立言现在对她很客气,也很宽容,可这客气和宽容里明显地流露出齐立言已经将她从生活中一笔抹掉了,或者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标点符号一样省略了。她希望齐立言跟自己吵架,对自己说一些刻薄的甚至是恶毒的话,那至少说明她在齐立言心中还有位置,可表妹王韵玲已经将她完全取代了,孙玉甫对她的婚姻承诺就像是雨后的彩虹,很美却很远,远在天边。再找一个男人,她没有心情,也没有信心,孙玉甫更不会答应,她在不尴不尬的处境中过着对男人越来越绝望的日子,清高而美丽的张慧婷红颜薄命,三十多年的人生已经完全失败,失败的心情使她在敲齐立言办公室门时,手指关节僵硬而又虚软。“请进!”齐立言的声音虽然堵在门里面,却是清脆而自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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