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钱辉家住在七里塘的棚户区,走进低矮阴暗和没有卫生间的平房,见钱辉的母亲用一双编苇席的手紧紧地抱着钱辉的骨灰盒如同抱着刚出生的婴儿,一刻也不愿松开,她脸上的泪水已经哭干了,神情呆滞。烧成灰了的钱辉以一个方正的盒子的形象迎接着两位老同学的到来,齐立言看着沉默的骨灰盒,暗红色的表面像是风干了的血迹。他坐下去抚摸了一下骨灰盒,一点温度也没有,一个叱咤风云的英雄好汉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化为灰烬了,人生原来是这般的苍白与无聊。当齐立言从口袋里掏出一千块钱准备递给钱辉父亲时,佝偻着腰拼命咳嗽的钱辉父亲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抽出里面的一张白色的信纸,上面写着钱辉欠债人的名单,老人颤颤巍巍地说:“可有你们的名字?欠钱是肯定要还的。”齐立言在五六个名单中发现了自己的名字,后面清晰地写着欠三万元整,他本想不吱声,可二子一下子失声尖叫起来了:“齐立言,有你的名字。”
钱辉在去年年底的时候给家里汇来了一笔钱,并附上了几个欠债人的名单,最多的就是齐立言的三万,其余的有六千,也有八千的,总共六万多块钱。在钱辉的心目中,名单之外的债是不存在的,或者是根本用不着还的。钱辉父亲说,因为找不到齐立言的住址,一时还没来得及还,过几天他就到银行将钱取出来送过去。齐立言和二子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齐立言对钱辉父亲说我不要这三万块钱了,你们留着养老吧,他的鼻子酸酸的,想哭。在回来的路上,心情复杂的齐立言对二子说:“钱辉罪该万死,可他对自己值得信任的人还是下不了狠手。能有他最后这个名单,我就等于是连本带利地收回了借款。”
两天后,钱辉的父亲连本带利送来了四万块钱,齐立言不要,钱辉父亲说:“你不收下,我儿死不瞑目。”齐立言收下钱,叫上二子,说:“走,我把这笔钱捐到希望工程去!”第二天,《柳阳晚报》上刊登了一篇长篇通讯《致富不忘助学,慈善济福苍生》,副标题是“记光复大酒楼总经理齐立言心系希望工程的事迹”。王韵玲看到晚报后,将报纸扔到齐立言的面前说:“这下你出名了?可你想过没有,我是光复大酒楼的副总,这么大的事,你不觉得应该跟我商量一下吗?”齐立言很轻松地说:“昨天我忘了跟你说,这是当年钱辉借我的那笔钱,他父母还过来了,我当即就捐到希望工程去了,不是酒楼的营业款。”齐立言话里的意思是这笔钱发生在酒楼开业之前,是不需要跟她打招呼的,而王韵玲觉得这不是打招呼和商量的问题,而是齐立言究竟把王韵玲当成了什么人,是生意上的合伙人,还是生活中的伴侣,抑或就是一个打工妹?王韵玲有一种被轻视、被冷落的不快,她实在想不通,当年自己孤注一掷追随的这个男人似乎要把她当做一个局外人,或者是一个包袱。他们的沟通越来越少,是酒楼太忙,还是心在一点点地冷却?同床异梦也许从元旦前夜的那个晚上之前就开始了。
23
齐立言还清了贷款的那天,恒通银行行长王千正式就任柳阳市副市长。齐立言决定请恩人王千吃饭,祝贺王千升任副市长,庆祝贷款全部还清。齐立言觉得王千是一个仗义疏财、清正廉洁的好干部,过年齐立言送两条中华烟两瓶五粮液去给王千拜年,王千批评他说:“你贷款都还没还清,这么大手大脚地乱花钱,花谁的钱?还不是银行的钱吗?你这让我怎么对你放心?”齐立言像做小偷一样拎着两条烟两瓶酒灰溜溜地逃离了王千家熟悉而陌生的客厅。
这一次,王千副市长很愉快地答应了齐立言的宴请,他说你贷款还清了,我的心也放下来了,喝一顿酒算不得腐败。齐立言很别扭地在电话里讨好说,我是想庆祝您当上副市长。王千虽答应了下来,可副市长的工作很忙,直到一个星期后,王千才带着秘书和司机,还有市政府的一位副秘书长、政府办公厅副主任,还有几个不认识的男女鱼贯而入光复大酒楼,齐立言见没有雪梅就问王千怎么没把嫂子带过来,王千说:“我带办公厅的同志来,是落实此后我的接待一律安排在光复楼,这是公务活动,不便带雪梅过来。”齐立言觉得王千说得在理并有些感动,王市长处处为自己着想。
酒席安排在川菜馆峨眉厅,一桌男女众星捧月似的围绕着王副市长不停地敬酒和说恭维话,在酒精的煽动下,王千眉飞色舞地用筷子指着齐立言,目光扫视着一圈谦卑的脑袋说:“你们知道吗,小齐当初既没有资产抵押,也没有人敢出面担保,我可是冒着丢乌纱帽的危险给光复酒楼贷款的。你看,现在成了柳阳餐饮老大,中国第一家餐饮超市。小齐的眼光不是柳阳眼光,而是中国眼光、世界眼光,看不到这一点,就不会放贷,也不敢放贷。我的体会是,做事要稳,看人要准,下手要狠。我要是稍有犹豫,今天我们就不会坐在这里喝酒了。”众人一起鼓掌,都纷纷说关键是王市长具有中国眼光和世界眼光,言下之意是如果没有王市长的战略眼光,齐立言的眼光也就是戴着眼镜的近视眼光。
齐立言站起来给王市长敬了满满一大杯白酒,他红着脸说:“王市长,没有您的支持,就没有我的今天,我就是说再多好听的话,也报答不了你的恩情,我最好的报答就是把光复楼做大做强,做成中国品牌和世界品牌,我想跟你汇报的是,贷款已经还清了,年底我就要成立光复餐饮集团,至少在柳阳再开三家酒楼,形成东南西北四大酒楼,三年内向南京、上海、北京、广州进军,五年内把光复大酒楼开到国外去,请王副市长和在座的各位领导多多指点和支持。”酒桌上又是一阵掌声,大家都很不负责任地说齐总确实是具备了走向全国冲向世界的实力与能力。齐立言心里清楚,酒桌上的话也就是说说而已,不必当真,不过,他很愿意听到这些美丽动听的词汇和声音所营造的一种狂欢式的氛围。送客下楼的时候,齐立言试探着将装有两万块钱的信封悄悄地塞到王千的口袋里,停车场上晦暗的光线掩盖了他塞钱的手势,王千说你干什么,齐立言说贷款已经还清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这点小意思给你买几包烟抽吧!第一次给人行贿的齐立言腿上都在冒汗,塞了钱后的手指不停地抖动着,像是指关节中风了一样。王千周围都是握手告别的人,所以他也就象征性地推辞了一下,收下了。
晚上回到房间,齐立言对王韵玲说:“我就是比你聪明一些,王市长帮了这么大的忙,两条烟两瓶酒的礼太轻了,所以过年时才没收,两万块钱总算收下了,我心里也踏实了。酒桌上王市长当场指定市政府办公厅以后接待安排在光复大酒楼。够意思!”王韵玲正躺在床上翻看一本过期的时装杂志,她冷冷地说了一句:“你进步够快的,黑道、官场、情场都被你搞定了。”齐立言没说话,一说话又得争吵,针尖对麦芒的生活让他觉得太累太危险,于是他进了卫生间洗澡。喷淋头喷出的热水洗去了他身上的油腻,却洗不去他心里的疙瘩,这个有恩于他的女人正在把恩情当做一笔高利贷,不断地在酒楼里支取决策的权力和一意孤行的意志。这些天她正在跟齐立言闹别扭,陈全跟服务员杨丽在床上被小玉抓了一个现形,三人扭成一团,陈全手腕受伤,川菜馆掌勺的重任只能靠他指挥助手来完成。王韵玲非常恼火,执意要将三人全部开除,齐立言不同意,他说陈全跟小玉不是夫妻关系,既然能跟小玉睡在一起,当然也可以跟杨丽睡在一张床上,我们只保护酒楼的利益,而无需保护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情绪,开除了陈全等于就是开除了酒楼川菜馆的生意。王韵玲用目光锥了齐立言一眼:“我觉得你现在的道德观念很成问题,你不是在为陈全辩护,而是在为自己辩护。我们现在不是夫妻关系,不受法律保护,所以你也可以跟任何一个女人上床。”齐立言说:“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我们是同甘共苦一同走到今天的,而不是私奔到今天的。要不,我们明天就去把结婚证拿了。”王韵玲说:“不是你想拿就能拿的,你还得看我愿不愿意呢。”这分明是在叫板齐立言,两个人都很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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