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张慧婷觉得这段日子人如玩偶,身心俱焚,辞了保险公司的职后,她就试着出去找一份会计的工作,要么太远,要么工资太低,有一两家私企老板不看她的会计证书,而是别有用心地看她的脸,她感到了恐惧和绝望,女人长得漂亮是一种危险,甚至是一种灾难,绝望中的她想到过死,但她不能死,死会变成忏悔与赎罪的最后选择,那就等于是认定了她的罪过。齐立言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怎么找也找不到,就在她为去不去郊区齐立德的食品厂去找齐立言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天气预报说有一股从西伯利亚来的寒流将在今天夜里或明天白天抵达柳阳,气温下降八至十二度,她想身无分文的齐立言肯定会在白天趁她不在家时回来拿毛衣,于是她孤注一掷地做出了一个聪明而又愚蠢的决定,让偷偷溜回家的齐立言看到张慧婷准备自杀的迹象,当晚她到慈济药房里买了一瓶安眠药。
齐立言回荷叶街老屋拿毛衣的时候,见到桌上开了瓶的安眠药,还有一捆甘蔗斜靠在桌边,这种造型和设计由于人为的痕迹过于鲜明而露出了破绽,齐立言根本就没理睬,他拿起药瓶借着屋外的亮光看了看,里面还剩了不到一半,他知道少掉的部分肯定是被倒进垃圾筒里了,而不是倒进了张慧婷的胃里。他太了解张慧婷了,说张慧婷是个虚荣的女人,这还不是她的本质,本质上的张慧婷是一个最怕死的女人,是个一条菜叶虫都能把她吓昏的女人。一次在酒楼吃醉虾时,她咬了一口被糖醋浸泡过的活虾,虾刚一沾牙齿就从她嘴里蹦了出来,虾没死,而她却被吓得半死。齐立言是一个聪明异常的男人,他一眼看出了安眠药和甘蔗指向两个不同的目标,如果要是打算死的话,又何必要用甘蔗来挽救爱情;如果对挽救爱情还抱有希望的话,又何必要安眠药来要挟齐立言,这缺少智慧的小把戏在齐立言看来极为愚蠢而又可笑。不过齐立言在拿了毛衣离开老屋出门时,还是回头看了一眼甘蔗,他的心里掠过一阵短暂的悸动,一种旧伤复发的疼痛感在他的心里揪了一把,然而他并不打算让这捆甘蔗改变他的决定,他是一个男人,男人最忌讳的就是在最后一刻放弃了原则,从而让自己失去重量。
张慧婷在晚报上看到中外合资的凯特制衣公司招聘会计的广告,这家公司设在市区一家倒闭的国营服装厂,离她父母家也近,她怀揣着学历证书、会计证书、计算机二级证书走进了那幢墙上残留着旧时代标语痕迹的办公楼,楼道里挤满了前来应聘的求职者,他们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和担心,一些化妆过分的女孩把应聘当成了选美,涂得猩红的嘴唇像是喝过人血一样狰狞,张慧婷走过她们身边时,劣质香水的味道刺激得她想流鼻涕。轮到她的时候,那位西装革履的人事部长对素面朝天的张慧婷很满意,他在张慧婷全身上下推敲了一番后说:“现在招的会计都是专科以上学历的,你的中专学历显然没有优势,而且已经招满了。你的气质不错,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进公司公关部工作,虽说我们是合资公司,但在中国办企业必须得按中国国情来处理公共关系,不知张小姐酒量如何?”话虽说得客气而体面,而张慧婷听到这话却像是被灌进了一大杯毒酒,她动作粗暴地从人事部长手里夺过一摞证书,甩下一句:“我觉得你们是在招三陪小姐,对不起,你招错人了!”
气冲冲走到楼下的张慧婷被一阵来路不明的冷风一吹,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出来,在保险公司不想陪人喝酒唱歌跳舞,大半年下来业绩一塌糊涂,好不容易做成了一笔大业务,却最终栽在了喝酒赔笑脸的那个晚上,在这个男人的世界里,女人能做的职业似乎只有为男人服务这一项,或者说先把男人服务好,然后才能胜任其他职业,她不愿意,也不甘心,可又毫无办法。想到这里,她又抱怨起了齐立言,要是齐立言能够把家撑起来,她何尝不想听听音乐、看看小说,黄昏的时候牵着一条狮子狗在柳阳湖边散散步,然后看着晚霞一点一点地将湖面和天空铺排得满目辉煌。
张慧婷天擦黑回到荷叶街老屋时,老爷子还没回来。后屋的门虚掩着,她轻轻地推开门,屋里满目黑暗,无声无息,拉亮电灯,药瓶和椅子的位置被移动过,齐立言只留下了一些呛人的烟味,而没留下片言只语,更不用说坐在家里等张慧婷了,张慧婷气得抓起药瓶扔到屋外,又一脚踢倒了那捆黔驴技穷的甘蔗,然后坐在椅子上伤心得大哭起来。
屋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黑色的风声和黑暗的前景一起涌进了张慧婷的心里,张慧婷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即使她当着齐立言的面将一瓶安眠药全都吞下去,他也不会伸手阻止一下的,这个冷酷的男人根本不会在意她在明天早上被送到火葬场的冰柜里,她觉得自己在齐立言的心里早已经死掉了。张慧婷准备跟父母通报一下,离婚!
张慧婷买了一些冬天的衣服送到双语幼儿园,在幼儿园宿舍门口,她居然与齐立言不期而遇,齐立言手里拎着两袋饼干,猝不及防的狭路相逢让他一时找不到准确的语言跟张慧婷打招呼,张慧婷堵在齐立言面前,冷冷地说:“我以为你下辈子才会出现呢。你怎么知道小慧到这儿来了?”齐立言说:“昨天回去拿衣服听老爷子说的,顺便过来看看小慧。”
小慧正在二楼体操房练体操,老师说还有二十分钟就下课了,他们要上楼,值班老师说不行,你们上去影响孩子训练,于是张慧婷和齐立言在楼下宿舍门口不得不继续面对面地站在一起。
齐立言很平静,他对张慧婷不跟他打招呼就把女儿送进双语幼儿园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主权意志,他只是很淡地说一句:“小慧的学费是那个姓孙的帮你挣的,对吧?”
这是一个挑衅的提问,按理说又一场争吵在所难免,可今天张慧婷不再为自己辩护了,她比齐立言更加冷淡地说:“是的,是我同学孙玉甫帮我牵线挣来的,恒通银行的保险业务提成。”
齐立言混乱的头发在走廊的穿廊风中更乱了,他努力地理顺头发,站直身子,以便纠正落魄潦倒和丧家之犬的形象,见张慧婷如此冷静,他说:“这两天,我想了很多,觉得你确实是为这个家、为我承担得太多,就算是你跟孙玉甫真的有那回事,那也是迫不得已和很无奈的就范,我相信这一点。”
张慧婷不会再哭了,她有些蔑视地看着齐立言:“怎么就算有那回事,本来就有那回事,也不能说被迫,我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女人,倾慕一个关心体贴、功成名就而又痴情不改的男人,很正常。”
齐立言并没有被张慧婷的这番暗藏杀机的表白所伤害,他稳定住情绪,语调平和地说:“我非常赞赏你这种坦率和诚实,也能理解你所做出的背叛与绝情,你要是早就这样说,我们又何必拖到今天还没办手续呢。”
张慧婷沉不住气了,她提高音量说:“因为我只有这样说,你才会承认我说的是真话,你压根就不打算了解我做了什么,而只是计较我说了什么。因为我已经决定离婚,念在五年多的夫妻份上,所以你想听什么,我就给你说什么。”
齐立言被张慧婷逼进了死角,一时竟说不出恰当的话,他只得简单地回应离婚话题:“那好吧,哪天我们把手续办了!”
张慧婷不看齐立言,她看着幼儿园里彩色的墙壁说:“我的传呼机已经装上电池了,你随时可以呼我。”
两个人的对话除了音节和语调,已经没有丝毫的相互留恋与牵挂了,他们终于齐心协力将维持了五年多的婚姻撕碎后扔进了冬天的风里。
张慧婷母亲周丽凤在厨房里炖骨头汤,女儿进门的时候,压力太大的骨头汤正在汩汩地往砂锅外面冒,周丽凤紧张地抢救骨头汤而顾不上跟女儿说话。这位因剧团倒闭而提前退休的配角演员在家里是永远的主角,所以张慧婷对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父亲张奎元只是简单地应付了几句关于天气越来越冷的话题,就坐在客厅里等母亲从厨房里出来,家里大事小事只有母亲点头了才能进入操作程序,比如张奎元对日复一日的骨头汤很是抗拒了好几回,可周丽凤说骨头汤补钙而且价钱便宜,张奎元只得将骨头汤继续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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