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王韵玲鼓足了勇气顶了一句:“你们这不就是光天化日下公然敲诈勒索吗?”
  红头发将手指扳得格格直响:“你这小丫头说话怎么这么难听,骨头痒了是不是?你出门打听打听,柳林街一带谁不知道我们‘青年近卫军’,你给我们一点孝敬,是搞好军民关系,懂不懂?”说着就对着王韵玲扬起了拳头。
  齐立言从后堂出来了,他手里不是拿着一条烟,而是拿着一把剁骨刀,是那种一刀劈下去能将猪腿骨劈成两段的刀,他血红的两眼在镜片过滤放大后,流露出鱼死网破的凶光和杀气,他扬起手中的剁骨刀挑衅地说:“谁想要烟的,上前一步来!告诉你们,我是在号子里吃过八大两的人,什么都怕,就是不怕鬼。”
  三个红黄紫头发的小混混不约而同地从口袋里摸出弹簧跳刀,一按机关,手心里便跳出闪亮的刀子,可他们手握着刀子,面面相觑,嘴里叫嚣着:“怎么,想跟我们过几招是不是?”可没有一个人敢往前一步。
  齐立言一脚踢飞了脚边的一个买菜的塑料筐:“来呀!谁先上?一起上也行!”
  黄头发扬了扬手中的弹簧跳刀,在空中划了几道弧线,跃跃欲试,可脚像是被地面焊死了,动弹不得。齐立言见几个小混混完全被震住了,他一刀向下猛劈下去,狭窄的卡式台座被劈成两半,齐立言怒吼一声:“给我滚!”
  三个小混混被吓得张口结舌,滚出去丢了脸面,不滚又不敢迎着剁骨刀硬上,他们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不要命的店主,一时六神无主了,这时店外面停了一辆灰色面包车,车上跳下两个一胖一瘦的男人,一进店里,戴墨镜的胖子就对着三个小混混一人一个耳光:“你们他妈的活腻了是不是?滚!”
  三个小混混捂着脸,嘴里说着:“四爷,再也不敢了!”他们如同惊弓之鸟似的撒开脚丫子仓皇逃窜到了大街上。
  齐立言冷静地看着戴墨镜的胖子,觉得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好像在哪儿见过,但究竟在哪儿见过,他想不起来了,但胖子的装束和行为让他还是觉得此人当不是等闲之辈,一露脸,小混混就跑了,于是齐立言放下剁骨刀,递过去一支烟,说:“这几个小王八羔子,他还不知道我是从牢里出来的,不知深浅地就敢来敲诈。”
  胖子摘了墨镜,露出嘴里犬牙交错的黄牙,笑了起来:“三老板,你也进过局子了?”
  齐立言有些奇怪了:“你怎么知道我的?”
  胖子说:“我怎么不认识你,你是齐家的老三,我是快船帮的老四何斌。”
  齐立言想起来了,去年在二子澡堂子里挨过他的拳脚,只是在雾气蒙蒙的澡堂子里没看太清楚,但他的声音和姿势却是如同肉刺般地扎在他心里,一碰就疼。他看着这个粗鲁的胖子,去年的疼痛在身上又复活了。
  何斌双手抱拳,拱拱手说:“我是个粗人,去年在澡堂子里多有得罪,还请兄弟多多包涵!”他放下拱手姿势,弹了弹身上的烟灰:“我们是不打不相识,你家大老板齐哥跟我们耿爷是铁杆,跟我也是好朋友,你是个大知识分子,搓背、开小店太寒碜你了,我们给你拎草鞋都不够格,耿爷现在也是知识分子了,正在练书法呢,他要我们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往后你店里的治安就包在我身上了,谁要是来闹事,你提一下我就行了。”
  齐立言知道道上的规矩,保护费是要以现金结算的,于是就问:“每个月交多少钱?”
  何斌说:“这一带是我们的地盘,按你现在的生意,一个月四百块钱。不过究竟收不收,收多少,我回去得请示一下耿爷。”
  齐立言不知不觉地摸起桌上的菜刀:“你回去告诉耿爷,我这个小店分文不交,有钱也不交。”
  何斌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他从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愿望出发,压着性子说了一句:“但愿如此。”
  何斌到天德酒楼对齐立功说了下午的事,齐立功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一句:“你回去问一下耿爷,我兄弟开一个小店要不要收保护费,收多少保护费。如果耿爷真的要收,到我这来收好了。”
  头脑简单而又粗俗的何斌挠了挠肥硕而愚蠢的大脑袋:“大哥,你对我们如同亲兄弟,那一块归我管,说实话我也不想要这钱,可这是我们的规矩,谁要是贪赃枉法,那是要受刑的。我回去跟耿爷汇报一下。”
  耿爷现在住在了一个居民小区的极普通的一套房子里,这是他的第二十一个据点,外表虽然寒酸,可室内却极尽豪华奢侈,连抽水马桶都是美国进口的,地毯是新疆纯羊绒地毯,何斌踩上去,像是踩在云彩上,轻飘飘的。耿爷正在翻阅一本欧阳询的字帖,听了何斌的汇报后,轻轻地说了句:“齐立言是齐家的秀才,此事不提了。”
  
  那天下午齐立言提刀直面群凶,且面无惧色,视死如归,王韵玲激动得当时就想抱住他狠狠地亲他一口,他觉得跟着这个男人不仅是安全的,而且是幸福的。岳东生说:“大哥,你太厉害了,我都吓得掉了魂!”桂花说:“真看不出,你去年过年在我家喝酒,看你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我还以为你就是一个白面书生呢,没想到你这么勇敢。”齐立言对着剁骨刀刀锋吹了几口气,说:“要说我不怕那是假话,可人都是被逼出来的,狗急了还要跳墙呢。一个人最安全的时候就是连命都不想要的那一刻。”
  两天后,何斌专门到光复快餐店来了一趟,他对齐立言说耿爷讲了你的保护费一分不收,齐立言不仅没有感谢的意思,还毫不客气地说:“那是因为耿爷就算他胆敢到我店里来,一分钱也收不到。很简单,不是他躺着出去,就是我躺着出去。”这话又像是说给何斌听的。
  何斌从来没遇到过这么一个难剃的刺头,嚣张已久的气焰此刻被齐立言视死如归的气概摧毁了,欺软怕硬的何斌主动摘下墨镜,一脸讨好卖乖的神情:“兄弟,你是个人物,我佩服你,往后你要是有什么摆不平的事,给我打一声招呼。”
  齐立言很蔑视地笑了笑:“一个连快船帮都能摆平的人,哪里还有什么摆不平的。”
  何斌尴尬地拱了拱手,告辞了。桂花吓得脸色铁青,王韵玲则提醒齐立言这种人惹不起,说话留点余地。齐立言说一点余地都不能留,留余地跟留墓地是一样的。
  
  这一年冬天似乎特别漫长,北方的风裹挟着冰冷的空气一阵紧似一阵地趟过柳阳城的天空,那种前仆后继的凌厉似乎要把柳阳城撕成碎片,人们在寒冷的风中裹紧脑袋匆匆地行走在大街上,出门吃饭成了严重的压力。柳林大街秋水文化传播公司的老总对齐立言说,这么冷的天,你为什么不送外卖,我们公司每天中午订你十二份快餐。齐立言如梦初醒,于是在店里装了一部订餐电话,又买了一台盒饭密封包装机,临时从劳务市场招来了两个乡下来的打工仔,在晚报上花一千块钱打了十次面积很小的广告,外卖每天平均增加一百二十盒快餐,净增收入一百块,到年底的时候,光复快餐店每个月的净利润接近一万元。齐立言没想到汽车光复失地未果,却成就了快餐光复财富的机会。当他在仓库那张腿脚摇晃的床上搂着王韵玲说出这些感受时,王韵玲说:“快餐店是开创出来的,不是光复得来的,你跟张慧婷复婚,那才叫光复呢。”齐立言捏住王韵玲的鼻子:“别提张慧婷了,这辈子我不娶你,就是光棍一根!”王韵玲在齐立言赌咒发誓的感动中,蛇一样箍紧了齐立言。隆冬的夜晚天寒地冻,狭小的仓库里烈火熊熊。
  下雪了。中午时分,弥漫的大雪淹没了城市,王韵玲说漫天飞舞的大雪像盛开的棉花,齐立言没见过乡下的棉花,就说像鹅毛,鹅毛大雪,书上就这么说的。不管是棉花,还是鹅毛,齐立言有心情跟王韵玲讨论这些虚无缥缈的感觉,显然是快餐店红火的生意带来的。然而这种好心情很短暂,雪天出门送外卖的小江在湖西路摔伤了,齐立言打车将小江送进医院,垫付了两千块钱医疗费后,自己蹬上自行车顶了上去。他按照订餐地址挨门逐户地将盒饭送到客户的手里,这种感觉比挨家挨户收破烂还要糟糕,他得为晚送一步不停地道歉。雪大路滑,没送过外卖的齐立言将最后一盒盒饭送到了湖光大厦十六楼一六〇八室时已是午后一点二十分了。他用冻僵的手敲开了门,开门的一刹那,他以为在雪地里时间太长,眼发花了,于是他揉了揉眼睛,可眼前穿一身棉质睡衣的女人确实就是张慧婷。室内暖气与室外的冷空气在门口对峙着,就像站在门内外的张慧婷和齐立言,他们都愣住了,齐立言手中的盒饭差点掉到了地上,但客户意识让他稳定住慌乱失神的手,问道:“我没送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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