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长调
作者:千夫长
吃完饭,我回到阿爸的房间里,坐在老虎椅子上,感觉心里的鬼消失了,心中安逸平静了。
第七节
每天吃完饭,我就在屋里等待着。阿爸是活佛,是能出现奇迹的,所以,我坚信阿爸会突然推门进来。每当有这个想法,心里就有一种惊喜。
旗镇里好闻好看的东西很多,我都很迷恋。早饭过后等闷了,我就一个人到街上闲逛。旗镇上到处飘散着醉人的酒糟的味道,很浓烈。我听说旗镇里有一间酒厂。色队长卖羊皮换回的老白干,就是这个酒厂生产的。我没有进过酒厂,但是闻味道知道酒厂是在火车站附近。其实也能看得见,酒厂有一根高高的烟囱,每天像羊群里的骆驼一样,耸立在旗镇,向天空喷吐黑烟。到了晚上或者早晨,酒厂烟雾弥漫,几乎把整个旗镇都蒙上了一层面纱。我闻到这个味道,看到烟雾,就莫名地兴奋,心里有一种高贵感。这种味道是旗镇里所特有的,我们的草地里绝对没有。
出了歌舞团的门,向右转就是一座小桥,小桥流淌的水很脏,散发一股臭味。我问王珏,他说每人每天拉到厕所里的屎尿和每家倒出的脏水,都从地沟排到了这条河里。脏臭的河水虽令我厌恶。但我喜欢小桥。这是我长到十三岁,见过的第一座桥。桥有三十米长,有两个桥洞,桥洞和桥身用石头垒成,栏杆是木头做的。我们花灯牧场,有清澈流淌的曲水和宽阔的西拉沐伦河,却没有桥。我在语文课本上第一次见到赵州桥图片的时候,对桥感到很不可思议。我们草地过河是不用桥和船的。水浅的时候,可以骑马水过河,水深就骑马绕道而行。那时在课堂上,我想汉地的人是因为太懒,不喜欢绕道。或者没有马,才造了船,修了桥。原来我们的旗镇上也是有桥的,现在我站在桥上,真实地面对传说中的桥,感觉那种气势就是比骑在马上耍威风。
我早晨起来喜欢到桥上站一站,晚饭后也喜欢到桥上站一站。看到骑自行车和走路的人从桥上经过,是一种很愉快的感觉。这座桥骑在水上,就像一个马鞍子架在马的脊梁上。马鞍子的两侧是放脚蹬子的,人走路的双脚就踏在那个上面,桥的两侧是道路,也是人走路踏脚的地方。我想这些的时候思绪有点乱纷纷的,但是我似乎好像在旗镇里想明白了一些道理,而具体想明白了什么,我又说不清楚。
这个旗镇就是一匹马,没有人看清楚的一匹马。旗镇上每个人都是一根马毛,马毛太渺小了,看不见一整匹的马。我篡改两句古诗:不识马的真面目,只因生在马身上。我感到很得意。在嘴里常常不出声地吟诵,多少年都印在脑子里不会散去。
这座桥就是马鞍子。我问过王珏和花达玛,也问过做饭的老师傅,还问过陌生的过路行人,竟然没有人知道这座桥的名字。大家都说,都叫它小桥。这是旗镇里惟一的桥,说到小桥大家都知道是它。桥就是桥还会叫什么名字?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这座小桥应该叫马鞍桥。就这么定了,我给这座无名的桥起了名字。虽然我认为这座桥从诞生就是驾驭旗镇这匹马的鞍子,它早就应该叫马鞍桥,但是我知道称呼它马鞍桥的恐怕就是独我一人。
过了马鞍桥就是一个图书馆。图书馆让我大开眼界,里面好多书,还有报纸杂志。不用钱,也不用办证,进去选好一个位置就可以坐下来随便看,但是不能带出去。从早晨开门到晚上关门,只要你愿意,就可以静静地在里面看一天。除了偶尔翻动纸页的声音,没有人会说话。这里可能是旗镇最安静的地方,这里也是让我感到最舒服的地方。第一天进去。我还有些紧张,里面很多人,我怕大家一起用眼睛看我,那样我就会感到很羞涩,可能马上就逃离那里,再也不会回来。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看我,大家都低下头,在聚精会神地看自己手中的报刊、书籍。对于没人理睬,我感到很高兴。这里就成了我最喜欢来的地方,几次出入之后。就显得从容不迫了。其实这里很像我们的教室。但是在牧场中学上学的时候。我最怕的就是迟到。如果迟到了,走进教室,老师和同学们一起用目光看我,我就会紧张、胆怯得浑身发抖。感觉那些目光就像刀子一样在杀我。所以我从来都不敢迟到,因为总是最早到校。我每个学期都会得到老师的表扬,甚至还有一次被评为不迟到不早退的积极分子。
木架上摆放的杂志里,我最喜欢看的就是蒙文版的《花的原野》和汉文版的《科尔沁文艺》,上面写的故事都是草原上的,很熟悉。我每天生活在草原。看到的都是白云蓝天绿草地、马牛羊、兔子狐狸狼、牧人和狗、刮大风下大雪,一年四季,周而复始,年年如此,却看不到故事。被作家写成故事竟然这么好看。原来大自然里的动物和人之间。都是像锁链一样一环一环扣在一起的。就像阿妈讲的佛家故事,生命之间都是充满缘分的。一朵野花、一只狐狸、一个牧人之间不知道发生过多少凄美的故事,藏在前生后世里,轮回转换,都被作家和佛爷给发现了这些秘密。一朵野花里可能就是一座天堂,一只狐狸的故事,可能比一个人的故事还要丰富多彩。那些故事里,最吸引我的是《花的原野》里关于阿爸活佛还俗的故事,原来阿爸有那么多的故事。还有《科尔沁文艺》连载的玛拉沁夫写的长篇小说《茫茫的草原》,写的是我们的科尔沁草原,我感到很真实,很熟悉。那个讲故事的人——玛拉沁夫好像就是我们科尔沁旗的一个牧人。
在图书馆里我还无意中看到了一本《科尔沁旗志》。这本旗志比书宽,比杂志短,很旧的老黄的封面,装订和印刷的文字都很粗糙。封面蒙汉文对照,红色的汉文,黑色的蒙文。出书年代不是很久远,纸页很干净。保存得也很好,看得出很少有人借阅。我是在乱翻书中,发现目录有关于查干庙的介绍,就感兴趣,找了一个角落看了起来。
在查干庙一篇里,我惊喜地发现了关于那座桥的记载。原来阿爸当过活佛的那座查干庙,也就是现在的歌舞团,是当年僧王僧格林沁的家庙。那座桥下流淌的河水,原来也是和我们花灯牧场的曲水一样,都是西拉沐伦河的分支。在人烟稀少的年代。这里曾是一条美丽宜人的河流。河的对岸就是僧王府。为了方便僧王家人和喇嘛出入,僧王出资修建了这座科尔沁草原的第一座桥,也是现在惟一的一座桥。旗志上说当年的僧格林沁王爷在北京深得慈禧太后的宠信,是整个科尔沁草原的盟长,实力强大。查干庙最辉煌的时候。住过两千多喇嘛。
那天这本旗志迷住了我。吃晚饭的时候,老师傅说我没有回来吃午饭。我都有些记不得了,肚子好像也不感觉太饿。只是吃饭的时候,比平时多吃了很多。老师傅给我多加了一勺菜,里面却埋着一大块肉。他把勺子扣进我的碗里,却用眼睛看着花达玛说: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这是你中午的那份,我还给你留着。
那天看完旗志,我迫不及待地来到小桥上,夕阳已经显得又红又大了,但是照在桥上还是亮亮的。我在桥的左边桥头木栏杆上。按照旗志的文字找到了刻在上面的字迹:僧王家桥。还有落的小款:大清光绪花狗年。字是刻在木头上的,蒙汉文,看得很清晰。我又到右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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