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长调

作者:千夫长



候,雅图带着狗快乐地追赶牛羊,我就一个人慵懒地躺在草地上胡思乱想。想那个我曾经去过的旗镇。和在图书馆里看到的那些杂志里讲的故事,连那个流淌着臭水的小桥我都每天要想一遍。心里默念着我给小桥起的名字:马鞍桥。还有那个长相古怪的独耳龙。和那个更古怪的神秘的吹水壶的人,我总觉得和这个可怜的人,有点熟悉或亲近的感觉。尤其是想到阿爸心里就有些恐惧和忧伤。他到底去了哪里?我总是充满希望地想,他随时会突然就出现在我们的面前,甚至觉得阿爸就在我的身边。我也总是充满希望地对我阿妈这样讲。
  我几次和雅图讲起旗镇。竟然好多地方她都不知道。真是奇怪。我在牧场放牧,老师说整个牧场有方圆几百里,每一条河流,哪里是沙漠,哪里是高草,哪里夏天会开满马兰花,哪里有树,哪里有坟墓,哪里冬天的鸟群多,哪里狼多,哪里有狐狸出没,我都一清二楚,了如指掌。而那旗镇比牧场里接羊羔的大羊圈大不了多少,她生长在那里竟然不知道。她是不有点傻呀?我就是觉得雅图有点傻。
  埋完拴马桩天空就忽然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来。雨过天晴。阿妈就说要带我和雅图去捡蘑菇。雅图又兴奋起来了,我们拿上筐和铲子就和阿妈出发了。每次下过雨,我们去捡蘑菇,回来都会有一顿美味的好生活。
  雅图倒是每天都兴奋,她不了解我和阿妈的内心世界,和我们的家庭秘密,她觉得我们是一个清净、善良的家庭。我们总是互相嘲笑。我嘲笑她对牧场这些东西的惊奇和夸张喊叫。她嘲笑我对旗镇的迷恋。
  假期里,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苦闷时,我就用牧羊铲捡干牛粪块,击打那个枯死多年不倒的榆树桩。榆树桩很粗,下面有一个树洞,土拨鼠在里面钻来钻去。冬天还会有狐狸藏在里面。草原上的老榆树都是树精。据说活在沙漠上三百年不死,死后三百年不倒,倒下三百年不朽。我用牛粪块击打的这个老榆树洞。不是一棵树的洞。有倒下的老树。有站立枯干的朽木,有生机勃勃的活树,它们都纠缠在一起形成了这个树洞。我不知道这个洞有多少年了。只是感觉到树洞里很深、很神秘,总有一种力量在吸引我,但是我从来没有爬进去过,也不敢爬进去。
  虽然生长在草原,但其实我不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我说过了有时我胆小如鼠。平时一个人在草地上走,最怕见到的不是狼,而是黄鼠狼,一见到黄鼠狼我就会在高草地里惊慌奔跑。这都源于在家里,听了太多阿妈讲黄鼠狼附体的故事。那个神秘的树洞。我更怕里面有黄鼠狼。
  击打树洞,我每次都要打完九十九块,我一边数一边打,很在意打进去的数量。最后打进树洞的是单数,还是双数,也总是决定我的心情,是单数我就会感到很高兴。我曾经有一天把九十九块全部准确无误地击打进了树洞。那天心情真是舒畅,我狂叫着,围着老榆树奔跑。然后躺在草地上打滚。
  现在放牧有了雅图,我就不用跟着羊群走了。我跟雅图说:你赶着羊群绕曲水走一圈儿再回来,我给你烧苞米和豆子吃。我去农垦队的苞米地里掰了四穗带着红缨的苞米。这是知青和老农垦种植出来的杂交品种。我特意选了皮黄的老苞米,老苞米用火烧着吃才香。我扒开一层层黄色的,绿色的,白色的苞米皮,里面露出颗粒饱满的苞米,金黄闪闪。摁一摁苞米粒,里面的灌浆已经长得很硬实。
  我找来榆木棍,插在苞米上,然后把苞米插在一块不长草的碱土地上。在苞米上摆上干牛粪,用干草和树枝点燃。我又去黄豆地里抱来一捆结满豆荚的黄豆秧,放在牛粪火上。一阵狼烟翻滚。焰火中发出劈劈啪啪的爆响,然后就是牛粪飘香,接着就是烧烤苞米的香味、烧烤黄豆的香味。我不用回头看,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跑步声,是雅图闻到了味道,她把羊群交给了黄母狗和图图,在往这里跑。
  我用一根粗大的榆木棍子,拨开火堆,火星四溅。露出了四穗烤糊了的苞米,黄豆荚不见了,化成了灰烬。我从碱地上拔下苞米,和雅图每人两穗。就啃了起来。雅图第一次吃牛粪火烧苞米。低着头一口气就啃了一穗,抬起头来,鼻尖和两个嘴角就长上了黑胡子。我笑她。她根本就不在乎,接着就啃第二穗。啃完连脸上都长了黑胡子。她把啃光的苞米棒子,远远地抛了出去。意犹未尽地问我:你不说还烧了黄豆吗?
  我说黄豆已经烧成了灰,你到牛粪灰里去找吧。这时,牛粪灰里的火星都已经熄灭,灰还是热的。雅图用手扒灰烫了一下,站起来骂我坏她:灰里就没有黄豆,你故意坏我,让我烫手。我找来一根榆木棍,扒开灰,露出了一堆堆烧熟了的黄豆粒。我说:你们旗镇的人就是无知。
  雅图已经不顾一切了。扒着牛粪灰吃黄豆。她说,烧黄豆比烧苞米还好吃,我们应该先吃黄豆。后吃苞米。灰慢慢地凉了,雅图把吃不完的黄豆捡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她从灰堆里站起来,整个脸都是黑灰了,还热得流起了汗,一张笑逐颜开、心满意足的花脸。在我无所顾忌的屁声中。她也羞涩地放起了屁。这是吃烧黄豆立竿见影的效果。
  我今天感觉很好。吃完就要运动,我要给雅图表演往树洞里扔牛粪块。可是。她却不太感兴趣,好像很勉强地坐在那里看,我的情绪马上受到了影响。刚打还不到十块。竟然连续三块打到了外面,有一块竟然偏离出了树洞很远的地方,惊吓了一只正在闭目养神的乌鸦。那乌鸦呼扇着翅膀,很难听地叫了几声,就又落到男一处打盹儿去了。
  我有点沮丧的样子,偷看雅图,她那张肥胖的花脸上嘴唇已撇成了弧形。显得很不屑的样子。我再往下打,情绪越来越低落,打出十块八块。才偶尔能进一块,还显得有气无力的样子。我有点灰心丧气了,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仰望白云蓝天,全身虚脱,肚子鼓胀,好像连屁都放不出来了。
  雅图站起来晃着脑袋去追赶牧群了。还说我吹牛没边没沿,天底下谁也不会把九十九块牛粪全部打进老树洞,不用说站在那么远的地方。就是站在树洞口往里放,也会掉出几块来。就像吃饭掉饭粒一样。你这水平,我看一半都打不进去。
  雅图走了,还把我嘲笑一顿。我抓起一把草就塞进嘴里猛嚼,草里有一股甜甜的汁儿,好像流进了我的胃里,我一下感到全身充满了力量。吐出满嘴的草末子,放了一串空旷悠扬的屁。就继续打。连续十几块牛粪,一口气都让我打进了树洞里。每一块都威猛得带着风声。
  我挥汗如雨,想喊雅图来看一下我的真本事。远远地,雅图挥动手臂吃着兜里的黄豆,领着狗。赶着羊群已往家走了。
  
  第五节
  每天出去放牧。或者去上学,都要从牧村的东头走。那是进入东塔拉经常走的熟路。我却要绕着路走。刚开始雅图不知道也跟我绕着走,后来她发现,我总是很奇怪地先从牧村的南头出去,再拐向东,多绕出一段路来走,就问我为什么要这样走路?
  她说走东头是近道,要省很多脚步,应该直接走这里,何必往南绕一下。
  我说我不喜欢从村东头那家的门前过。
  她说那家有很凶悍的狗咬你吗?
  我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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