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长调

作者:千夫长



拉肚子的人也就减少了。
  我这一天走了太多的路。疲惫不堪。打瓜吃多了,在肚子里几乎都化成了水。怕明早起来打瓜酸了,不能吃了,晚上临睡前又从冰凉的水缸里捞出几块塞进肚子里。
  这一夜,我睡得特别深沉。早晨醒来,发现打瓜在我肚子里化成的水都跑到我的体外来了,我的被子、垫子都水淋淋地湿透了,甚至垫子下用牛粪和碱土抹成的炕面。都有些泥泞状了。
  我猜想这一夜我可能至少尿了三泡。
  我从湿漉漉的被窝里蹿了出来,赤裸裸地站在地上,发现一套洗得干干爽爽的衣服,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在炕沿上。阿妈来过了,她预知我尿炕了。穿衣服时那干爽的感觉抓在手上,贴在身上,让我感到很舒服。
  阿妈喊我赶快吃饭去上学。我出去吃饭。阿妈就进了我的房间,我不用担心,她现在不会把我尿湿的被子和垫子。拿出来晾晒。她要先替我叠好。在我和雅图上学走之后她才会拿出来,她不会让雅图看见。等我们放学回来,阿妈早就把晾干的被、垫拿回屋里给我铺好了。
  我走到院子里。惊喜地看到晾衣绳上挂着雅图的褥垫,中间一大片湿漉漉的,再看每天泡我夜里尿湿衣服和床铺的盆子里,泡着的竟然是雅图睡觉穿的裤子。我有点幸灾乐祸,也有点找到了知音的感觉。
  我故意大声问阿妈:是雅图尿炕了吗?
  阿妈却眼神很神秘的样子说:雅图没尿炕。
  我指着褥垫和盆子说:没尿炕,这是谁的?
  阿妈很高兴地搂过雅图,亲热地说:是雅图的,我姑娘没尿炕,她来月经了,长成女人喽。
  我看雅图的脸,苍白还有点肿。
  我对阿妈说的雅图来月经和长成了女人这些意思都懂。黄母狗刚刚长到八个月的时候,有一天,我见到它的屁股流血,以为被狼咬了,就着急地呼喊阿妈来看。阿妈看了笑着对我说:这是小黄母狗来月经了,它长成了大母狗,能下崽了。
  我偷偷地看雅图,雅图也长成能生孩子的女人了吗?
  雅图看见了我在看她。苍白臃肿的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潮。
  两个月后,在我家羊圈后面粪堆边上的蒿草里。一些腐败的蘑菇残迹上,长出了一棵新嫩的打瓜秧,开出了几朵小黄花。还结出了两个绿色的毛茸茸的小打瓜。这是雅图固定屙屎的地盘。
  
  第八节
  冬天来了。家里昨晚来了一个亲戚,这在我们家是很稀少的。我原来以为阿爸阿妈都是没有什么亲人的。很少有亲戚和我们来往。那个亲戚我叫他舅姥爷。是阿妈的舅舅。却和阿妈的年龄差不多。用蒙古谚语讲:牛犊虽小却是老母牛生的。辈分大。舅姥爷来揭开了一个秘密。阿妈的这个舅舅也曾经是查干庙里的喇嘛。阿爸和阿妈成亲。还是他给做的媒人。隐约还在他们的话里听出阿爸和阿妈也是近亲。
  我对舅姥爷很亲。在舅姥爷没来之前。我已经把雅图一家当成了我的亲戚。我知道这个亲戚是认的,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因为有了雅图一家。还是减缓了我与生俱来的那种孤独感。现在阿妈的舅舅来了,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是我真正的亲戚。我感觉到好像一下子有了依靠。周围的一切都与我有了亲情的关系。
  舅姥爷的家是在更原始的草原——乌兰塔拉。过游牧生活住蒙古包。他说咱们家有时离你们花灯牧场一百里,有时能有三千里。我数字概念不好,觉得一百里、三千里,反正很远。他们家一年要游牧那么远的路,肯定很辛苦。就像长调《故乡》里唱的:
  我的故乡没有遗址
  马群就是流动的历史
  只要温暖的春天来临
  我们就会把寒冷的冬天忘记
  雅图提出了质疑:舅姥爷,你们家会飞吗?舅姥爷看来很喜欢雅图,他温和地说:孩子,咱们家里,不会飞,会走。不是用两条腿走,咱们家骑着马,赶着勒勒车,跟着牛群、羊群的脚印,在草地上到处放牧,哪里草好就去哪里。一年四季生活在马蹄子和车轮子上。舅姥爷是典型的草地口音,把“我们”总是说成“咱们”。倒显得很厚道、淳朴、实在和亲切。舅姥爷看我们住牧村定居点的人家,就像我们看雅图他们住旗镇的,很是羡慕。
  早晨天亮了。舅姥爷喊我们快点起来穿衣服,他说昨天夜里下雪了,要带我和雅图去抓兔子。
  太阳照亮了雪野。夜里,雪下到一米深就停住不下了。世界洁白宁静,显得很不真实。一夜之间,我们好像被转移到了童话的世界里。原有的一切都被遮盖上了,美丽的、破旧的、肮脏的一切东西。就像一个破落的家庭,甚至墙上都是黑乎乎的陈年旧迹。用一块厚重的白布蒙上了一样。我们的科尔沁草原就是这样,每年告别秋天迎接冬天的就是这第一场雪。这场雪常常是在夜里悄悄就下了,头天一般没有迹象。第二天推开房门,就有进了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抓兔子我很有经验,只要看见雪地里鼓起一堆雪来,露出一个黑黑的小圆洞,轻轻地向外飘着热气,就把手伸进洞里,拽着后腿就能拎出一只兔子来。
  兔子是很聪明的,也很可怜。它们没有家。尤其是它们,包括黄羊等野生动物,还陶醉地享受金秋季节各种成熟果实的时候。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和冬天来临的迹象,突遇风雪,就手足无措。于是就各显其能,寻找活命的方式。兔子就会找一个草窝,把头钻进去,躲藏起来。它们以为脑袋安全了,全身就都安全了。雪下大了,就把它埋了起来,露出屁股向外。呼出的热气就形成了一个黑洞。我那时就认为兔子是用屁眼呼吸。
  这样抓兔子雅图当然不懂。只有我这样生长在草地的人。才享受得到抓野兔子带来的乐趣。当我跟雅图说兔子是用屁眼在呼吸的时候,雅图马上躺在雪地里狂笑,嘲笑我无知。她说呼吸是把空气吸进去,又呼出来,就像唱歌。屁眼没有吸气的功能,只能放屁,能唱歌吗?
  我们争论,舅姥爷就在一边憨厚地笑,不吭一声。
  发现目标,抓第一只兔子的时候,是我出的手。我把手快速地伸进黑洞,很利落地就把兔子抓了出来。我很得意地向雅图展示了一下。兔子很温顺,可能吓傻了,也可能冻麻木了,两只眼睛圆睁着看着大家。雅图很惊喜:真抓到兔子了!快给我。她要来抱。我却把兔子交给舅姥爷。舅姥爷抓着兔子的两条后腿。很熟练地在空中抡了一个圆,啪地就摔在了地上。兔子的嘴和鼻子、眼睛都流出了血来,蹬几下腿就不动了。雅图傻了,上去就打舅姥爷,你死老头,这么好看的兔子,怎么把它摔死了?你是狼呵!
  早晨我们出门的时候。又怀孕了的黄母狗还有它的孩子们,也就是图图的兄弟姐妹们也要来。我把它们阻止住了。赶回了院子里。可是,走出牧村口,看到身后图图还是跟来了。
  图图见雅图打舅姥爷,就扑上去要咬。雅图就停止下来拉图图。图图松开舅姥爷的袍子大襟,很懂事地把死兔子叼给了雅图。雅图不要了,就奖给了图图吃。
  我本来想说今天的分工:我负责抓,舅姥爷负责摔死兔子,让雅图拿着,我要好好表现表现。我还没有说出来,舅姥爷和雅图的动作在一瞬间就完成了。我见雅图哭了。还没大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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