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长调
作者:千夫长
如果是从窗子甩出来的,就说明他们是在床上动的手,如果是从门甩出来。就是在地上打起来的。反正最后失败者只有一个。就是阿茹的阿爸王珏。
王珏被甩出来之后,总是要在地上躺一会儿,见没人理他,就爬起来回家,门在里面反锁着。他就边敲门,边哀求,边自我检讨、发誓,然后门开,里面就平静了。
这时在我家里,阿茹甩开我的手就想回家。
我跟出去送阿茹。出门几步就到了她家门口。她推我回家,好像不愿意让我送。可是显得心情却很高兴。我知道她喜欢我送她。可是到了她家门口,又怕她家里人看到,就忸怩地推我一把,赶紧开门进了屋。进屋前她看我一眼,显得一往情深,让我的心狂跳不已。
我不想回屋睡觉,就走出大铁门,想到夜色里走一走。我喜欢旗镇的夜晚,跟草地的宁静相比,虽然有些嘈杂,但是却飘荡一股只有城镇才有的味道,牛粪火味道里掺杂着酒糟和煤烟的混合味道。这种味道让我很陶醉。有一种心情的高贵感。
我正漫不经心地品着这旗镇夜晚的味道。感觉后脖子处有一股暖暖的气在吹拂。回过头看。贴着我脸的。是一张恐怖狰狞的面孔,睁着两只圆圆的眼睛在看着我。我当时吓得腰都软了,这回真是活见鬼了。我没跑,因为腿软跑不动,也没晕,也可能晕过去又被吓醒了。我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待我清醒过来,那个鬼脸已经不见了。不远处,响起了久违的那个吹水壶的声音。我的恐惧和晕眩霎时退了下去,内心充满了欣喜。原来是那个吹水壶的人呵。几年过去了。我在心里一直牵挂他。吹水壶的声音越来越远了,好像还拐了一道弯儿。我很想追上他和他说话。问问他到底是谁?到底遭遇了什么样的不幸?可我的腿迈不动步,还有些软。
第三节
过年期间,我们歌舞团要组织乌兰牧骑,离开旗镇,下到草原各公社、牧场和解放军边防六团去巡回演出。
我们先是年前进行三个月的排练。按照旗里的安排,大年初一就开始演出。这期间谁也不能回家过年。别说不给放假,就是放假也没人愿意回去。我们每天在歌舞团排练节目。拉琴、跳舞、喊嗓子就是为了演出。我们的所有进步、荣誉和梦想都要靠演出来实现。
我们第一站就到了乌兰敖道,汉语翻译过来就是红旗公社。按照计划,初五以后才能轮到我们的花灯牧场。一个地方安排演出停留一天,最多两天。路上走的时间比演出还要长。
阿茹是舞蹈演员兼报幕员,在演员中是最火的,很惹人注目,也是所到之处引起议论话题最多的演员。她的阿爸、阿妈也都来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在这个歌舞团里的重要,都是骨干,举足轻重的台柱子。尤其是花达玛,很多牧民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就是为了看她。听她唱歌,还点歌让她唱。我是团里三个马头琴手之一,拉西叔叔带队,开始正式推广他的新型梧桐木面马头琴和新的演奏指法。
拉西叔叔是我们歌舞团的领导。但是来到草地。牧民们都呼喊他旗领导。他不纠正。感觉很受用,并且俨然以旗领导的身份和大家讲话、喝酒。吓唬牧民。有一种很亲切的旗镇里的领导风范。他说话打官腔,故意抬高调门,连续用啊这个、啊那个来说话;大家举杯他先喝,不管他喝多少,别人都不能比他少喝:不断地用毛主席语录、党的政策,和上级文件来吓唬给他敬酒的当地牧民。一开始我觉得牧民这样叫他旗领导是愚昧无知,拉西叔叔会感到不好意思,他又不好说,我就想替他纠正。我只解释了一回。大意是说拉西主任虽然是从旗里来的领导,但不是旗里的领导,是旗歌舞团的领导。我解释得磕磕巴巴,显得很不流畅,也不自信。牧民们就呜呜地发着啸音哄我。拉西叔叔也把我拉到一边,用手掌扇我的后脑勺。他说:小子,你别那么多话,别乱表错情,有空儿好好练琴。你的工作是把梧桐木面马头琴的魅力表演出来,把情留在弓弦上。
我这个人就再也不出声了。只有马头琴声。每天按照拉西叔叔的规定:人不离琴,琴不离人。一开始是强迫自己,后来,习惯了,手里不能没有马头琴,琴一不在手里,哪怕不拉,也像没了魂儿一样。
乌兰敖道是阿茹的姥姥家,也就是花达玛的出生地。在这里,花达玛的名气最大。据说,她的名气没去歌舞团之前,在这里就已经家喻户晓了。她不是因为去旗镇歌舞团才有名的。是因为有了名才去旗镇歌舞团的,去了之后,就更有名气了,扩大到了全科尔沁旗,全哲里木盟,全内蒙古自治区,北京汇演扩大到了全中国。
在这里连王珏也很有名气,据说快二十年了,乌兰敖道人还把他当成远方的客人。乌兰敖道的蒙古牧民们,把花达玛从遥远的南方,领回来一个口音奇特的汉族男人,视为一件自豪的事情。遗憾的是,这个口音奇特的南方男人有点过于清瘦、矮小。虽然有些美中不足,但是乌兰敖道牧民们还是充满希望地坚信,他在没有牛羊的南方受尽了苦难,科尔沁草原的牛羊肉一定能够把他养得膘肥体壮、高大威猛。
近二十年过去了,王珏作为三个孩子的父亲,辈分提升了,重量没有增加,高度似乎有些降低。人们相信了他的品种就是矮小、瘦肉型的,但是没有放弃对他的喜欢。乌兰敖道人,几乎每个人都会一两句王珏南方口音的汉族话,最著名的就是“掐羊抖”,也就是吃羊肚。他每次说“喜欢掐羊抖”。牧民们就笑得前仰后合,然后把最鲜的羊肚头送给他吃。聪明的牧民解释说,掐羊抖,就是你用手掐羊,羊就吓得发抖。
王珏平生的第一次醉酒,就是在乌兰敖道。在北京汇演,他追求花达玛成功了,花达玛把他带回乌兰敖道来。他第一次进蒙古包门,由于兴奋,不但对别人的敬酒来者不拒,甚至最后。自己端起酒杯就往自己的嘴里倒。他那次醉得很厉害,在草地上打滚、呕吐、翻白眼,折腾得死去活来。牧民们围着他看笑话,却从此喜欢上了他,觉得他真诚、性情。花达玛也说,王珏后来成为酒鬼,都是乌兰敖道的广大牧民给惯坏的。
我觉得在乌兰敖道,花达玛是女王爷,王珏是驸马爷,阿茹就是公主。来看演出的人好像就是来看他们一家人。我对此不嫉妒,也不生气,还有些替他们高兴。如果将来阿茹成了女王爷,我也有可能会成为驸马爷。我内心充满希望,也就常常往他们一家人的堆里混。
乌兰敖道喜气洋洋,节日的气氛浓烈。尤其我们今天是大年初一到,见到的都是穿着新衣服的幸福面孔。晚饭的时候,鞭炮响声一片。乌兰敖道比我们牧场大,住户居住得也很集中,像一个小的旗镇。除了建在一个旧庙里的兽医站。还有一个供销社和一个卫生院。过年了,草地上游牧的牧民也都收起蒙古包,赶着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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