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长调

作者:千夫长



西忘记带了,一定要回去拿。她急躁地又说,时间来不及了。演出马上开始了,急死了,咋办?
  我说。你是报幕员,别耽误了,我去给你拿吧。
  她说不用,你的马头琴排在第一个节目,会赶不上的。
  我说不怕,我们是合奏,缺我一个没事,你报幕员不去。大家开不了场,快说是啥东西落下了。
  她说我屋里的铁丝上挂一条长长的白色布条,那你快点回去给我拿来吧。是长长的白色的……
  雅图还想解释那是一条什么样的布条,我说,你快走吧,我知道那白布条。
  雅图有点脸红:你怎么知道?
  我没回答,健步往回跑。显得精神特别饱满。虽然只是回去给雅图拿一个白布条,我却感觉到了身上涌动着一种从没有过的男人气概。在关键时刻,我能够为雅图担当责任了,甚至可以牺牲自己上中学以来从未迟到的美名,甚至也可以不上舞台去演节目。
  回去拿上布条。在往学校跑的路上,我一下子想明白了这白布条的用途。雅图平时胸口那两只牛奶,虽然大,走路、跑步却很老实。因为每天在东塔拉跑,上早操跑,上课间操跑,上体育课跑。我多次观察她的前胸。今天跑的时候,她的两只牛奶简直上下飞舞,左右乱窜。呵,终于明白了,这白布条是捆绑她的两只牛奶的。
  我豁然开朗。一下子都想明白了,那几块每个月洗一次的硬布块,是来月经的时候包屁股用的。一定没错。
  黄母狗看我跑进家门,又跑出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陪着我跑了出来。看我心情舒畅。步伐快捷,黄母狗在我的表情里似乎看明白了我的兴奋,就不断地用头撞着我的腿跑,好像在给我助力加油。
  到了学校,演出还没开始。雅图在厕所里及时地进行了补错。她出来的时候,我看到她的前胸已经把牛奶捆绑得结结实实。我很得意,果然猜对了。
  在我们马头琴合奏《草原牧民学大寨》之后,就是表演唱《火车向着韶山跑》。演完节目。快乐的雅图乐极生悲,她在报幕第三个节目的时候。又出了致命的大错。
  她把歌舞《毛主席挥手,我前进!》报成了《毛主席前进,我挥手!》。这个绝对不是故意的,蒙古人讲话讲惯蒙语,换成汉语常常词序会颠倒。这种演出,要求是一定要用汉语。本来雅图是从旗镇来的,她的汉语讲得比我们牧场中学任何人都好,和汉族老师赵援蒙讲得差不多一样好。但是,她讲错了。不知道脑子里当时哪根弦断了,也可能是乐昏了头。
  演出当场就停止了。台下,全校师生一片紧张。又有点兴奋的气氛。学生们互相看着说,这下完了。讲反动话了。但是谁也不说出那句反动话。可是明显地看出,大家都感到很刺激。
  小个子满达校长和白玉花老师也上了台。雅图自己报错了节目名,一开始还没发现。她看台下一下子喧闹起来,又看到同台演出的同学都走了下去。老师和校长气冲冲地,很严肃地都走上台来,不知道出现了什么问题。
  校长说:你再把刚才的节目报一遍。
  音乐老师白玉花故意提醒她说,你再把《毛主席挥手,我前进!》报一遍。
  雅图又郑重其事地报幕:下一个节目,歌舞《毛主席前进,我挥手!》。她脑子里肯定有根弦就是断了。
  白玉花老师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真是魔鬼附体!
  雅图也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忙说:老师我报错了。然后就傻子一样,呆在那里不动了。
  小个子校长愤怒地向上一蹿说:你连续报错了两遍,这不是报错了,这是故意报的!停止演出,把她带到校长室去。
  这时我们的班主任包大卵子上了舞台。他拉过雅图,对满达校长说:满校长,不要给学生扣高帽子,她怎么会故意报错节目呢,大人有时候也会把话说反了。这孩子是在舞台上紧张才说错了话。
  满达校长挥舞着短粗的手臂。对着包老师把身子向上一蹿,大声说:包老师,这已经是公开的事实,你不要没有脑子。现在你袒护学生,要考虑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看着包老师站在满达校长和雅图中间。本来他的身体就很魁梧。现在一下子显得更加高大了。我一下子觉得包老师很令我敬重,我在心里发誓:再也不在背后和心里叫他包大卵子了。
  我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但是不敢上台为她说情。我知道,去说也没用。看雅图被几个老师推着进了校长室,就感觉大事不好。悄悄地拎着书包,抄小道向家里狂奔而去。进家门黄母狗和它的狗崽子们亲热地扑向我。我一顿脚把它们踢开,开门就喊:阿妈,快点去学校,雅图反动了!
  黄母狗站在门口很陌生、很惊慌地看着我。它的狗崽们已经吓得跑开了。
  我阿妈手里拿着干牛粪,正在往灶坑里扔。她站起来抱住我的双肩说:不要慌,孩子,喘口气。说清楚。咋回事。
  还没等我说完,阿妈就明白了。她把一块湿牛粪压到火上,说,走吧,边走边说。
  我就跟阿妈抄小道往学校赶。后来,我回忆才发现,自己一个回合都是从狗蛋家的门前跑过去的。从那以后。我就对那家不是那么恐惧了。说来奇怪。我不怕了,那个女人也就不在我的眼前浮现了。是那个女人已经投胎转世了?还是从我的心里消失了?我不知道。有些困惑,有些轻松。
  赶到学校已经放学了,操场上,搭的演出台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演出用的桌椅已经搬回了教室,学生们都已经走光了。校长室也锁了门。只有雅图一个人。失神落魄地蹲在我们班的教室门口,书包扔在地上。她脸上化的妆。已被泪水冲出了几个水道道,成了一张花脸。
  阿妈快步上来就抱起了雅图,雅图也抱住了阿妈的胳膊哭了起来。
  阿妈说:孩子,不怕,没有事,走,咱们先回家。
  雅图很惊慌问阿妈:婶子,校长说我是反革命。
  阿妈假装笑着说:校长胡说,哪有你这么小的反革命。他是吓唬你呢。
  雅图说:不是吓唬,他说了。让我回家写检讨书,明天回学校开全校大会批斗我。演出台不拆,就是明天留着批斗我用。让我在哪里反动,就在哪里认罪。
  阿妈的脸色一变:小矮个子。他敢!糟践这么小的孩子,他才是反革命。孩子不怕。我明天送你来,他要批斗你,也让他批斗我。我陪着你。
  自从我出生和阿妈认识,十四年。我第一次看见阿妈面孔这么凶狠,说话这么勇敢。喊叫这么大声。
  雅图又自言自语:我的红卫兵再也入不上了。
  我自作聪明,安慰她说:入不上就不入呗。我不也是没人吗?
  雅图说:你还不够条件。我原来是够条件的。
  我感觉到很没面子,虽然扫兴,却也不能再怪雅图。
  雅图很沮丧,垂头丧气地跟着我们往家走。
  阿妈回过头来右手拉住雅图的手,左手拉住我的手,说:看,阿妈一儿一女多有福气,我的孩子,都是好孩子,谁敢欺负我的孩子,我才不会饶他,你们要相信阿妈。
  雅图一下子来了精神,很感激地抱住阿妈的手臂,好像突然一下子有了依靠。什么都不怕了的样子。她仰脸看着阿妈说:婶子,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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