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长调

作者:千夫长



桥头寻找,看到了用红油书写在上面的文字,虽然字迹有些陈旧、模糊。但还是能辨认得出来:庆祝解放。落款是:1946年。题字人是一个汉族名字,叫陶铸。
  我那几天有点魔怔,每天想着,这座桥可以叫僧王桥,后来也可以叫解放桥。为什么没人给这座桥起个名字呢?也可能以前就叫过这些名字,让现在的人给忘记了。最后我想还是叫马鞍桥好,名副其实。
  在图书馆看累了,我就出门继续向右走,几十米过去就是一个公园。公园也是随便进出,没人卖票,也没人看门。公园里,有一只老虎、三只猴子,还有八只孔雀。这都是我没见过的,很吸引我。我喜欢看这些动物,又怕他们看我。我从小到大,就是怕有眼光看我,什么眼光都怕。
  我心情很郁闷地从公园出来。听到一阵单调、苍凉、绝望的声音,从公园门口由西向东飘去。好像是人吹的长管的牛角长号,底气很足,很有力量。我往西看,看到了那个人的背影。兴致来了,我就从后面追了上去。我的脚步很快。那个吹奏的人很快被我追上了。我正兴致勃勃要看个究竟,那人停了下来,回头看我。我一看他。几乎吓得魂飞魄散。那个人长在肩上的还是一颗脑袋吗?头脸连接在一起,上面满是赤红扭结的疤痕,没有眼眉和胡子,甚至上嘴唇和鼻子也缺了一块。头顶几处长出的稀少的毛发,就像我们草原上光秃秃的沙漠地里,长出的几簇名叫沙打旺的野草。脖子上、手上也都是赤红的疤痕。这个人好像曾经被扒过一层皮。最恐惧的是他的双眼,圆圆地瞪着,眼球就要滚落出来一样,上下眼皮合不上,都是红白交错的疤。他手里拿的那个一直吹着的东西,不是牛角号,竟是一个烧水用的长嘴的铜水壶。那个面目狰狞的人,看了我好像更恐慌的样子,转过身就急忙走了。看背影那是个宽背健壮的人。我呆傻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我定了定神,远处又传来了吹水壶的声音。
  我能确定他是一个男人,由于惊慌,连他穿的什么衣服都没有看清。我在心里为这个人忧伤起来,是什么原因,让他遭遇了如此大的不幸?他这么喜欢吹奏水壶,以前是干什么的?他吹出的声音又是那么呜咽、幽怨、苍凉和绝望。好像历经了难言的苦难和悲痛。
  我判断。吹水壶的声音现在已经到了火车站。我的脚步就不由自主地向火车站走去。离开了拉西叔叔家,我已经专门去过了两次火车站。火车站的房子是用灰色的石头和红砖砌成。虽然很旧却显得很结实。我问过门口一个老人,他说火车站还是日本人建的呢。我也发现了房子上有一个数字:1932。第一次见到,我没有弄懂这个数字的含义,第二次听人说完才明白这个火车站是1932年建造的。我思绪又乱纷纷,绕着火车站转了两圈儿,如今日本人一个都不见了。给我们科尔沁的蒙古人留下了这个火车站,和两条望不到边际的铁轨。这是日本人想做的吗?这是蒙古人想要的吗?我不知道。
  火车站里上下车的人不是很多。吸引我的是那两条铁轨。我站在站台上看那两条铁轨,想象着火车就是站在这两条铁轨上。奔向远方的北京、呼和浩特和白城子的。心里就对草原之外的远方,充满了无限的憧憬。
  我到了火车站,往呼和浩特的火车鸣叫着长调进站了。当火车吐着烟雾走远了。旗镇安静下来的时候。吹水壶的声音又从动物园的另一侧传来了。
  
  第八节
  旗镇最迷恋我的是到处都写满了字。而且全部都是蒙文和汉文对照。
  旗镇里的医院、兽医站、学校、饭馆、旗政府、公安局、电影院、蒙文一中、汉文二中,门口都是蒙汉文的牌子。墙上都是标语口号。那些字写得工工整整,明明白白。我一路走。一路看,在心里一路默读,有时候还会读出声音来。这些字我几乎都认识。好像没有什么生字或者错别字。这种感觉让我感到很奇妙。心情也很快活。好像一个喜欢学习的学生,在完成老师布置在黑板上的作业。虽然,路上匆匆行人或者游街的或者看热闹的我都不认识。但是我感觉他们就是我的老师和同学。
  我顺着街道往前走,读着门牌上的文字,就猜想到了里面的内容。就会觉得里面都很神秘。我的好奇心就增加了,想走进去看看,但是我又不敢。
  是谁的爆炒牛肚、荞面烙、牛肉馅饼?
  香气迷人,喊声也很迷人。
  电影院里没有电影演,是革委会的人在召开批斗会。里面喊声狂热:坚决打倒乌兰夫!彻底打倒石光华、云曙碧!一定消灭内人党!我想进去看看热闹,看门的人不让我进。
  一只狗有气无力地叫唤。和人的口号相比。人的口号显得充满激情。
  旗政府和学校一个样。里面空荡荡的,大门和墙上都贴满了字画,有的是蒙文,有的是汉文,白纸黑字,倒着写。还打上了红叉。画的画都是小丑,很难看,像魔鬼一样。
  路过这些门口。最吸引我的还是饭馆。那里飘出的味道实在太香了。我进去过一次,刚进门服务员就让我先买票。后来我才知道,旗镇里饭馆的这个规矩是为那些醉鬼制定的,服务员不让他们先买票付账,喝醉了酒之后,没有人会付账的,不但要不到钱。可能还会挨揍。我不用摸口袋,就知道自己没有钱。出来后,我在门口不想走。爆炒牛肚、荞面烙、牛肉馅饼,里面喊出的每一个名字,我都熟悉,都能在眼前浮现出热气腾腾的形象,甚至连味道也能很真实地吸进肚子里。
  一会儿电影院批斗会散场了,革委会的人领着开会的人出来游街。游街喊口号的内容我听不太懂。乌兰夫是谁?内人党是干什么的?我很蒙,也没有兴趣搞懂。只是看到那些人像一群羊一样,前后拥挤着喊叫,情绪愤怒、激动,我有些困惑,为什么?我不太喜欢。这种游行不好玩,不精彩,傻气。阿爸是受人尊敬的活佛,不会去游街,也不会被人家游街。游街的队伍像羊群一样,人很多,我不想跟着他们去胡闹,也不太敢。
  医院的味道让我直想呕吐。那里飘出的就是一股死尸腐臭的味道。这种腐臭和夏天草地上死牛死羊的味道一样。医院的味道没有兽医站的味道好,我们牧场有兽医站,那种马尿掺和着消毒药水的味道我很喜欢闻。
  学校、旗政府和公安局是没有味道的。虽然那里面是活人,我却闻不出入的味道来。也看不见有什么人,里面空荡荡的。
  旗镇里的房子比羊圈还拥挤。每家住得都很近,每家都没有牲畜圈,也没有种菜的园子。有的时候,走进一条很深的小胡同,我就感到恐慌,喘不过气来。好像掉进了深渊,或误入了迷局,找不到出路。
  我一个人在旗镇里摇摇晃晃地逛荡。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没钱到饭馆里买东西吃。我也从未到饭馆里买过东西吃,想象不出,坐在那里吃东西的滋味。走得饿了,我就又蹲在饭馆前面的一个台阶上,深呼吸,用力地闻味儿。我不想回歌舞团去吃瘸腿老师傅做的饭。慢慢地我有些吃饱了的感觉,就迷迷糊糊地要睡着了。
  羊血肠热腾腾地刚刚出锅,我闻味道感觉这不是净血的肠,里面有荞面,还放了很多大蒜。
  牛肉馅饼一张一张地从锅里拿出来,整整齐齐地堆放在一起。这是阿妈烙牛肉馅饼的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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