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长调
作者:千夫长
阿妈高兴地说:好,孩子。我就是你阿妈。来,叫吧,有阿妈,你谁都不要怕。
我一开始让阿妈拉着手,还有点不好意思。听阿妈和雅图这么一讲,也感到特别有力量,紧紧地攥住阿妈的手,也情不自禁地拉住雅图的手。我感到雅图今天才真的是我们家的亲戚了。雅图也不害羞了,也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她的丰满的胸,虽然捆绑着白布条,此时也不断地连绵起伏。
阿妈说,阿蒙,天黑了。咱们在东塔拉甸子里走,你是咱们家里的男人,你要勇敢点,学会保护好我们这两个女人呵。
我甩开阿妈和雅图的手说,那当然,你们不要怕,在后面跟着我走。说完,我就大义凛然地和阿妈她们拉开距离,走进浓厚的夜幕里。并且经过牧村东头铁蛋家的门前,从容不迫地进村回了家。
半夜里,我起来喝水,听见阿妈屋子里有说话的声音。我推开门。见阿妈身上披着被子,把雅图紧紧地抱在怀里。雅图目光呆滞,好像根本就没看见我。她嘴里一遍一遍地念叨:我反动,我有罪,我该死,我认罪。手里翻来覆去地叠她的检讨书。
阿妈向我悄悄挥手,示意我回去睡觉。我却像傻子一样,赤身裸体地僵硬在了那里。
晚上睡觉前,我和阿妈还安慰她说没有事,好好睡觉。她说还是写完检讨书再睡。怎么一觉醒来。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雅图疯了。刚过十三岁就这样给疯了。第二天。阿妈没让她去上学。一天里,学校找了她三次。先是满达校长让我回家来喊雅图上学,学校的大喇叭已经通知各班,今天上午开反革命学生雅图的批斗会。我回来,阿妈让我也不要回学校去了。
中午,音乐老师白玉花来了。她见雅图目光呆滞。在反复地叠检讨书。嘴里不停地念叨:我反动,我有罪,我该死,我认罪。白老师忍不住哭了起来。她试图抱一下雅图,雅图却毫无反应。白老师也不去学校了,就和我们一起守着雅图。
晚上放学前,满达校长来了。黄狗狂叫着率领它的狗崽们咬了出去。我阿妈不让满达校长进家门,也不让他看雅图。这么小的孩子会是什么反革命?作孽!你把她逼疯了。快滚!回去等着遭报应吧!
小黑狗图图几次进屋都见雅图在哭,像不认识一样,对它不理睬。无论怎么亲热、讨好,雅图就是连看也不看它一眼。图图很郁闷。很伤心,以为雅图不要它了,就自己孤独地趴在门后生闷气。看见阿妈领群狗往出赶小个子校长。它就来劲了,把满腹怨气都用在了追赶满达的身上,追出大门外,我喊都喊不回来,一直到远处看不到影子。听不到叫声。
我期盼着包老师能来看雅图,可是包老师没来。
过了几天,舅姥爷来了。我听到了舅姥爷和阿妈在屋里说话。舅姥爷说,这报应说到就到,我早就听说了拉西在旗镇里很红火,每天抓内入党。打反革命。他自己的孩子这么小也成了反革命,你说不是报应吗?我怀疑尼玛活佛的失踪也和他有关系。
阿妈说:孩子是无辜的,拉西也不会伤害活佛。
舅姥爷说:我看这孩子是身体附着啥东西了。要不她怎么会那样胡说呢?拉西在旗镇伤害了太多的人。人家的冤魂要报复的。我要带她走,去给她找萨满巫师看看,冤有头,债有主。不能糟践孩子。
阿妈说:孩子好可怜呵,现在还能找到萨满吗?
舅姥爷说:哪家死人不可怜呀。从前的老萨满藏在我家里供养着呢。乌兰塔拉的运动还没搞到我的蒙古包里。
阿妈说:那就让他多做法、念经,为冤死的人招魂超度吧。
舅姥爷说:每天都做法,他知道了旗镇里死了挺多人,多数都是无辜的冤魂。
阿妈说:你问问萨满。尼玛活佛在哪里。
舅姥爷说:问过,萨满不敢说。
舅姥爷带着雅图一个人走了,阿妈不让我去。她说他们不是去玩,是去看病,你跟在身边不好。
雅图走了,我在家里感到空落落的,好像她一走,就把屋子里的东西带走了一大半。我感到很孤独。心情难过。比我还难过的是小黑狗图图。雅图走了,上了舅姥爷的马车,对图图仍然是不理睬,看都没看它一眼。雅图的眼睛已经没神了,不用说看狗,连人也不能看了。马车一走。图图着急了,跟着车边跑边叫,有时还要往车上跳。舅姥爷不让它跟,就用鞭子往下抽它。晚上,很晚图图才回家,垂头丧气,不吃不喝。不到十天,图图死了。那天早晨,阿妈起来烧火煮牛奶,发现图图僵硬地冻死在了门口的雪地上。阿妈悲伤地说,图图死了,是雅图这孩子的不祥之兆。我听说书人讲过,成吉思汗的四儿子拖雷替他当大汗的哥哥窝阔台去死的故事。我对阿妈说:图图是雅图的狗,可能是替雅图去死。阿妈听我说了之后,很惊喜地看了我一眼说。那一定是。
新年到了,拉西叔叔到乌兰塔拉。去舅姥爷家里接雅图。回来路过我们牧场,进家门打了一个招呼。雅图瘦了很多,还是目光呆滞,神志不清。还是不停地念叨:我反动,我有罪,我该死,我认罪。大家都没有心情吃饭,也很少讲话。我看阿妈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是她嘴角动了一下,还是没说。她就用力抱了抱雅图。拉西叔叔好像什么都明白。摆了两下手,也什么都没说。他喝了几杯烫热的高度白酒,领着雅图就上车走了。拉西叔叔自己赶车。拉车的只有一匹老红马。
那天也在下雪,我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的马车离去,走远。雪,飘飘扬扬,很快就覆盖上了他们的车辙。
第三部:阿茹
第一节
十八岁那年,我在花灯牧场中学毕业。在过完年后的春季,我接阿爸的班,正式转成红色的户口本,进入旗歌舞团。我正式成了旗镇人。我没有成为当年羡慕的旗镇上的小流氓,而是当了旗歌舞团的演员。我阿爸这么多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杳无音信。我每天都在心里盼望着出现奇迹,可奇迹到现在还是没有出现。我能够顺利接班进入旗镇,也全靠拉西叔叔的照顾。拉西叔叔现在是旗歌舞团的革委会主任。
我被正式安排住进了阿爸的房间,也就是说单位正式把这套宿舍分配给了我。拉西叔叔说。就住在这里吧,你阿爸当活佛的时候,两岁半就住进了这套房子里,你看不见,我知道他会在这里保佑你。过几天给你安排一份具体工作,跳舞不行了,你年龄太大,骨头硬得像牛。拉西叔叔攥了一下我的左手腕,好像对我的身子骨还很满意。他说:你阿爸不在,就别学长调了。学件乐器吧,不行我来教你马头琴。
拉西叔叔是查干庙里的乐师出身,不但精通拉马头琴。还会作曲。他和阿爸刚进歌舞团的时候,干劲冲天,激情满怀。拉西叔叔曾精心对马头琴进行过改造,经过多次艰辛尝试,将牛皮蒙面的传统马头琴音箱,改为蟒皮蒙面,使马头琴的音域变得宽广开阔,声音的层次也丰富多彩,被记者写表扬文章,登上《内蒙古日报》蒙文版。
现在旗镇里不搞批斗会了,歌舞团又开始正规排练、演出。拉西叔叔被任命为歌舞团的革委会主任,花达玛说主任就是从前的团长。就像阿爸从前把查干庙里的喇嘛拉回歌舞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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