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长调

作者:千夫长




  表叔说,你们不要哭,孩子的身子还热乎呢,身体也很柔软,魂儿还没走远,咱们求神灵放他回来吧。敬香求神要关好门窗,别让拉西他们的革委会和红卫兵发现。
  阿爸阿妈在我的头顶点上香,跪在地上,一夜不停地祈求神灵。
  早晨我醒了过来。屋里滚滚香烟呛得我猛地咳了起来。阿爸阿妈见到我坐了起来,惊喜得两个人都不会说话了。
  我说,快开门,呛死人了,你们在放火烧房子吗?
  阿爸很激动,拖着他的瘸腿,寒冷的天气里,把家里的门窗都打开了。
  铁山没死,却性情大变。从此。那个瘦弱顽劣,每天在旗镇的街上游手好闲、寻衅打架的小流氓消失了。醒来的这个铁山,很快肥胖起来,而且性情憨厚,孝敬双亲,做事勤劳,为人质朴。
  但是他最忌讳把那只秃耳朵露出来,也怕别人看见,甚至有谁无意讲了他的秃耳朵,他也会很郁闷,怪罪别人故意欺辱他,甚至有人说出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秃”字,他都多心。
  铁山像几年前在电影院里一样。递给我一支烟。我没拒绝,接过来放在桌子上没抽,我还是不抽烟。
  他兴奋地说:真是缘分。原来你就是活佛的儿子。我阿爸说人要相信命,还真对。他一辈子给你阿爸做饭吃。我现在接了他的班又来给你做饭吃。
  我说我可不是活佛了,咱俩就做兄弟吧。
  
  第二节
  我的快乐被阿茹感觉到了。我们早晨就进了练功房。她跳舞。我给她拉马头琴,边拉还边情不自禁地哼着长调。拉马头琴,我本来是有一点基础的,在拉西叔叔指导下,进步很快。拉西叔叔正在对马头琴弓、弦、琴箱、指法进行改造、试验。我是他改造马头琴的实践者。拉西叔叔说我有天分,指法感觉特别准确。我在中学的时候。就在校文艺队马头琴小组拉马头琴。对弓弦的指法还是很熟练的。那时拉琴,每次能把一首曲子很熟练地拉出来。也拉得很完整,可就是不好听。这次进团,重新和拉西叔叔学习,拉西叔叔教会了我如何在弓弦、手指上加进自己的感情。让我真正懂得了演奏的艺术。拉西叔叔真是了不起,我越来越对他敬重。现在每天和阿茹在一起练,我常常动情,加进了真实的感情因素。我的琴艺简直突飞猛进。
  以前在学校,同样是拉《安达》,我就拉不出老师的那种味道来。我经常苦思,却找不到原因。老师也说不明白。到团里,拉西叔叔一句话就点醒了我,他说我的手指上没有感情。我一下子就听懂了这句话。我在练功房里,一遍一遍拉《安达》。我孤孤零零没有兄弟姐妹,就一个人长到了十八岁,现在有了铁山兄弟,我一下子就感动起来。感觉不但眼睛潮湿,就连手臂、整个身体,甚至连心都潮湿了。我把感情从心里拉到脑袋,从脑袋里拉到胳膊上,从胳膊上流到手指上。从手指尖拉到琴弓上,融进琴弦里,汇集到音箱,浩浩荡荡地流淌出来,就奔向了倾听者的耳际心田。当我拉完站起来的时候,双腿颤抖,全身发软,好像一点气力都没有了。我抱着马头琴感动得差点哭了起来。从此,我感到自己真正会拉马头琴了,也真切地感觉到了我和马头琴慢慢地相融在一起了。
  阿茹不跳了,走到我的面前。我好像入了迷。对她视而不见的样子,没有反应。她用一把筷子,在我耳边敲一个大碗。看我很惊慌地突然睁开眼,猛地抬起头来,一副惊愕的样子,她开心地笑了起来。我轻松了一下,马上恢复了很开心的状态。
  她说:你傻了。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我说:我今天就是开心。
  为什么开心?
  我给她讲了我和铁山的故事,讲完我说,我现在懂得拉西叔叔说的拉马头琴怎样用情了。
  阿茹若有所思:拉马头琴用情,那我跳舞也要用情。
  我说阿茹你真比我聪明。拉西叔叔教我多少天。我才明白,你一点就通了。
  阿茹说:我阿妈总和我说。不管什么艺术类别,真正的艺术都是动情的艺术,我都没听到心里去。今天也是受你启发,一下子领悟了。
  我说阿茹你知道表演的时候,怎么调动感情,要调动什么样的感情吗?
  阿茹说:人的感情有好多种。要根据表演的内容调动吧。
  我说:是呀,我拉《安达》的时候就需要兄弟感情。我现在一想到铁山,就心里很宽松,心里的孤独感也减轻了。好像我真的有一个兄弟了。这个兄弟不是现在就有的,早就有,好像失散了多年,现在团圆了。
  我看阿茹好像第一次没有笑容了,她说只有兄弟感情才让你心里宽松吗?
  我说是呀,我从来都没有兄弟,多少年,我总是感觉内心郁闷。你不知道,没有兄弟姐妹。就自己一个人是很孤独的。你没有尝过那样的滋味。
  她说只有兄弟姐妹才让你不孤独吗?
  我说是呀。我发现了阿茹很沉重的样子,我说你怎么不高兴了?你家不是有三姐妹吗?
  她说:我没有不高兴,你有了好兄弟,我为你高兴。来,你用情地拉马头琴,唱长调吧,我给你用情地伴舞。
  那天,我真的敞开胸怀唱了五首长调:《安达》、《走马》、《清爽的山岗》、《孤独的白驼羔》和《圣祖成吉思汗》。
  唱到《孤独的白驼羔》时,我很苍凉、悲苦。但是却控制住了自己的泪水。阿茹停止舞蹈竟然抱着我哭了起来。我却继续歌唱。唱到《安达》时,我控制不住了,眼泪流了出来。泪水一出,我的心情就轻松了,唱到《圣祖成吉思汗》的时候,我简直就变成了另外的一个古代草原人。
  稳定了一下情绪,我们泪眼对泪眼,阿茹说:我觉得你的心好苦。
  我心情畅快地说:我已经不苦了,苦水都流出去了。
  阿茹的脸离我的脸很近,她的眼睛含着泪,就像明亮的玻璃冻上一层冰碴。很迷离、很晶莹的感觉。她的肉感红唇,对着我说话,吐出一股新鲜乳汁般的香甜味道,让我一下子晕了。我感到心已经不跳了。长心的那个地方好像冻了一块冰坨儿,冷得我有些发抖。这个时候,我的大脑却是清醒的。没有真晕。我张开嘴就像要吃奶一样,贪婪地向阿茹红红的、肉肉的又厚又大的嘴唇用情地咬去。
  阿茹一下把我推开,很有力量,沉着脸说:你想干什么?
  我闭上嘴,用手抹了一下嘴唇,尴尬地笑了。我想说我这也是在用情,可是我没说出口。
  阿茹指着自己的嘴唇说:不行!记住,这里现在是禁区。
  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阿茹却很自如。她又走到我身边,拉我的胳膊,走,不练了,中午了,吃饭去。去见你的好兄弟吧。
  我一下抖擞了精神,拎着马头琴和阿茹走出排练厅,走进了阳光明媚的中午。
  走出门口,见四处无人,我悄悄问她:啥时候不是禁区?
  阿茹说:不知道,可能是永远。
  我不相信她的话,对于打破禁区我也心里没谱儿,但,总是满怀希望。
  走进食堂,见到铁山。心情舒畅。就使劲喊了一嗓子。
  铁山叼着烟,从卖饭窗口伸出古怪的脑袋:兄弟。你到发情期了?
  铁山从厨房走出来,到我坐的饭桌前,小声问我:你到十八岁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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