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长调
作者:千夫长
铁山站起来,走到炕边,掀起我的被子,皱一下鼻子。走回炉子边举起酒杯:是她的味道,兄弟行啊,祝贺你!不喘气连干三杯。
铁山这个举动让我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我说:你这么熟悉她的味道。
他说:傻兄弟、别瞎想,她每天来打饭,我还能闻不到她的味道吗?
我心里还是很疑惑。再也快乐不起来了,很沉重。我相信阿茹和铁山决不会有任何事情,即使这个世界上没有我,他们之间也不会有事。可是我的心情就是坏了。一言不发,我就把剩下的半瓶酒吹喇叭似的一口气喝了进去。
我又开始唱长调。外面风很大,我和着风声纵情地高唱。
铁山趴在炉子边上放声痛哭,他说兄弟你唱得太忧伤了,你的内心会这么苦吗?我简直太难过了。
我停止歌唱就开始大口呕吐。吐得一盆一盆的脏东西,让铁山接着往外倒。我全身抖动,泪眼模糊地看见从胃里吐出的东西。有今天吃的,也有以前吃的,还有从小吃进去,就没有屙出来过的陈旧东西,都被我吐出来了。
我神情恍惚,看到了阿爸,我在呼喊他,我也看到了阿妈,阿妈在呼喊我。
吐完,我全身发软,感到轻飘飘地就被铁山放在了炕上。
我醒来天还没亮。铁山又走了,灯也关了。
我感到很平静。身心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愉悦。我起了床。打开灯。捅旺了炉子里的火。
我一圈一圈在屋子里走动,感到很轻盈。
我内心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又要唱长调。
我不由自主地唱了起来,很快冲破空旷悠远。像有一种寻找回丢失的牧群的感觉,晃晃悠悠,辽阔的草原铺展在我宽阔的胸膛,我就和草原融为一体了;一会儿就乌云密布,风雪飘摇裹挟着我,太多苦痛和悲凉涌上心头,我还是用力冲破了苦难;阳光就暖洋洋地照亮了起来。我身心舒畅,痛快淋漓向上飘升,感到有一股慈悲、空灵的力量在我的周身旋转,抚慰着我绸子一般的心肠。我感觉到了是佛在把我抚慰。
我懂得什么是真正的长调了,长调就是草地上的生命发出的原生状态的声音。是夜里大自然的风教会了我唱长调。
外面很冷,我就是不冷,身上的血在血管里,好像炉子上的开水一样被煮开了,在我的身上沸腾。我去上厕所,披着我的军大衣。趿拉着棉鞋就冲进雪地里了。铁山昨天告诉我,这两天别出门。明天——现在已经是今天了,是腊八,腊七腊八冻掉下巴,是最冷的两天,这两天中,最冷的是腊八天将亮的时候,我们叫狗龇牙的时辰,就是狗冻得牙都龇着合不拢嘴。
此日此时。我却披着军大衣,热气腾腾地站在厕所里撒尿。我的尿像酒一样,散发着醉意阑珊的味道。
厕所坐北朝南,男女之门从东西分头进入。南北通风用的是木条横嵌着的百叶窗。腊月刮北风,风从北窗子进去,在厕所里旋转一圈。从南窗子出去。就发出了悠长的吼叫。我站在厕所里,听得入迷了。我提着裤子往门口走,风却发出了更粗的吼声,我一下子明白,是我刚才撒尿挡上了北窗子的入风口。我又走回厕所里,挡上北窗子,风又变得很细很尖的声音。我的兴致来了。北风从北窗子进来。就像从巨大的胸腔里挤了出来,北窗子就像喉咙,进入厕所就像进入口腔。我在厕所里来回跑动,就像舌头一样在口腔里来回跳出动。南窗子就是张开的嘴巴,向外歌唱。
厕所成了一个唱长调的歌者。我和风和厕所好像已经融为一体难解难分了。天亮刹风了。风悄悄离去。厕所气喘吁吁。我这个正在跳动的舌头。惯性太大,也变得趔趔趄趄。
走出厕所,我的头发和军大衣冻在了一起,上面结了一层白花花的冰霜。在耳朵、眼睛、鼻孔和嘴喘气的地方,冒着蒸腾的热气。
阿茹早起上厕所,见到我非常惊愕:你没在家睡觉?去了哪里刚回来?
我说去厕所里了。
她说问你正经话呢,别开玩笑,看你身上的冰霜,你好像一夜都在外面。
我说真的在厕所里唱长调了。
阿茹笑了起来,我看你这人昨天真是喝多了,现在还醉着没醒过来。
回去先睡觉吧,阿茹亲热地过来。拉着我的手回到了屋里。
第九节
你们科尔沁旗双和尔山东南70里处,有一个腾格里塔拉。那里的敖包是凝聚当地风水的银马驹栖居之地,每天早晨黎明时分,那匹银马驹离开敖包在伊哈塔拉和巴哈塔拉中间跳跃游玩。太阳一升起,银马驹便返回银敖包。因此,这个地方要建立一座名叫查干的庙宇。这样办的话,你们旗的王爷准能加官进禄,名扬四海,永葆祖传勋爵,旗内还能涌现出一批智勇双全的人才,辅佐王爷振兴旗政。与此同时,黄教如同朝阳,聚集众多精通佛经的喇嘛,光耀你们的寺庙!
这是我在练功房里的一个大石碑上发现的碑文,是清朝雍正八年达赖喇嘛给一世查干葛根,也就是活佛的谕示。白色的石碑躺放在地上,很宽大,很光滑,红色的字迹很清楚,刻得非常好看。平时,阿茹累了就坐在石碑上面擦汗、歇腿。阿茹练功时,我就会躺在上面看她练功,想入非非。
石碑很凉。阿茹在上面铺上一块很大的绵羊皮,我开始并没有发现。我躺在上面可能是真正地发情了,伴着阿茹的舞蹈,我也躺着哼唱长调,手舞足蹈,得意忘形,就连人带羊皮滑到了地上,结果站起来我就发现了石碑上的这些字,是用满、藏、汉三种文字刻上的。
我知道。这个查干庙是科尔沁旗札萨克亲王。后来当了盟长的僧格林沁的家庙。银马驹就是白马驹,查干蒙语就是白色的意思,查干庙就是银马驹庙。原来查干庙就是这么来的。
阿茹已经是舞蹈队里的台柱子,每天仍然坚持刻苦练她的鸿雁舞。
阿茹还在舞蹈。我去上厕所。厕所里,我屏住呼吸,牙关紧咬,聚精会神地在进行小便。这是我最近牙痛,在《科尔沁报》上发现的一个小妙方。妙方上说,大小便的时候上下牙紧咬,习以为常,不但可以祛病固齿,还可以根治痔疮,一生受用。
一绺长发像马鬃一样。从厕所顶棚轻盈地飘了下来,带着一股尘土,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松了一口气。刚好淋完尿滴。我顺着长发向上看,是从厕所顶棚的裂缝里飘下来的。我先是怀疑是否有人从女厕所爬过来偷看。或者是阿茹恶作剧。我拽了一下长发。没有反映。阿茹也是长发,但没有这么柔软。
我很好奇,系上裤子,蹬着厕所的石头垛,用手拉住通风的百叶窗,攀了上去,站在间隔蹲位的砖墙上,掀开一块松动的顶棚板,发现好像有一个人坐在那里。那人端坐在厕所横梁的木架上,身上落满了尘埃,有点模糊,看不清男女。不过这么长的头发,我想应该是一个女人。我很镇定。没有恐惧和慌张。跳下来,站稳,舒缓一下呼吸,我冲上面喊了一声:喂,你是谁呀?
上面没有反应。其实我知道上面不会应答:如果能说话,刚才见到我肯定就打招呼了。看身上那些尘土。我也断定不会是刚从女厕那边爬过来的。我想更不是坏人,既没有要跑开的动作,也没有要攻击我的姿势,坐在那里纹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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