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长调

作者:千夫长



他们谁都看得见。
  尤其是夜里他们出去拉屎,我站在冷风里给他们看狗,壮胆,内心里满是不情愿,甚至感到委屈。
  冬天的土炕,每天都被格日乐婶子烧得滚热。夜里,被热炕烤得干燥的孩子们,都要滚出热被窝里喊着喝水。当他们光着屁股冲到地下时,打开外屋门,黑洞洞的,又都急忙停在那里。害怕黑。不敢到伙房里去喝水。
  这时我就被唤醒。去给他们舀水。伙房里很冷,灶膛里的牛粪火早就熄灭了。一只粗大的水缸,晚上总是要贮满水。水的上面也总是要冻一层冰。我破冰取水,拿回屋里,地下的光屁股刚喝完,炕上那些光屁股就都仰起头。张开了嘴。
  我就一趟一趟。一瓢一瓢给他们舀水。那个混蛋三扁头专门让我给他盛冰,然后嚼着清脆的冰进入梦乡。我则冷得浑身发抖,久久不能睡着。
  刚开始到拉西叔叔家,光屁股们要喝水,总是叔叔或者婶子给他们去舀的。是我自告奋勇代替了他们。他们孩子把我当成了有能耐的哥哥,大人把我当成了懂事的孩子,当成了他们孩子的楷模。我寄居人家总是要做点事的吧。后来我腻了,格日乐婶子喊我,我就假装睡着了。这时雅图就用肥腻的小手指掐我,我只好假装愉快地爬起来。
  拉西叔叔每天早晨上班前,都要赶我回到草原去。我不想走。双胞胎的一个屁,却让我离开了他们家。
  那天,我正无聊地躺在炕上看雅图的语文课本。我觉得身边那几条狼,在嘁嘁喳喳酝酿着一个阴谋,他们不时泄漏出的一声坏笑,提醒我他们可能又要对我使坏。我毫不介意,这些孩子已经让我感到极其厌烦。我仰面朝天地躺着,突然三扁头一屁股坐在了我的脸上,一声巨响。一股臭气冲进了我的口腔、鼻腔、耳孔和眼睛。那个混蛋家伙。放屁时刚好是活裤裆对着我的嘴,由于紧张差点把屎也拉在我的脸上。我险些被当场毒死。离开他家后,那年,一整年我都在恶心,都惧怕疑似屁的响声。
  拉西叔叔的革委会揪内人党很忙,他有时顾及不到我的存在,有时不回来。可是只要回来,再晚都要爬到格日乐婶子身上交配;早晨临走时都要对我说,小子赶快回去吧,回到草原你阿妈那里。你阿爸已经不在了,你不会找到他了。
  拉西叔叔对我说话时那张长脸很严肃。习惯性地已经充满了一种杀气,但是当我的目光看到他的白牙的时候。我还是觉得他很温和。我不喜欢拉西叔叔,也不怕他。他虽然和我客气,但是我心里有数。见不到阿爸我肯定不会回去,如果见到了阿爸,那我就更不会回去了。但是三扁头那一声屁响,让我还是下定了决心,决定离开拉西叔叔家。这家人的孩子已经让我感到忍无可忍了,那六条狼,再住下去。我就会揍他们。我第一个要打的就是那个可恶的三扁头,然后接着第二个就是四扁头。雅图还是让我留恋的,我自从挨着她睡觉,在家里黑夜睡觉时的那种恐惧,就很少有了。
  我曾设想过自己不要声张。拿上东西悄悄地离开他们家。但是我做不到,拉西叔叔家的孩子个个都眼明心亮,再加上格日乐婶子和雅图那种亲人般的热情,让我随时都暴露在他们的目光之中,阴谋难以得逞。、我就只能明确地宣布我要离开,公开地拿着东西走。有了这个主意,我在内心里盘算了几天,怎样讲?怎样走?肯定要在白天。拉西叔叔上班不在家的时候,否则他听说我要离开,就会让我回牧场的家去。如果他为我找到回牧场的车,强行让我回去,我也很难拒绝。即使拉西叔叔晚上还没回来,我也不能在黑夜里走,我一个人走黑路害怕。
  今天是个好机会。我早晨起来就下决心要离开了。我想等拉西叔叔上班一走,我就宣布,然后马上行动。拉西叔叔像平常一样走了之后,我就走到外屋正在洗碗的格日乐婶子身边,看着婶子洗碗的粗大的双手,我几次欲言又止。呆立在那里看着那双手,一个一个从水里捞出洗净的古朴的青花大碗,一会儿就摞满了一摞。婶子也不看我说,我自己洗,你去和妹妹弟弟们玩吧。婶子这么一说,我就没有话了,好像很愧疚的样子。伸出我那双正好感到无所适从的手,连忙说:我来洗,婶子你休息一下吧。
  婶子还是继续洗,她很好奇地问我:你在家也洗碗吗?
  我说我从小就学会了帮阿妈洗碗。这样式的青花大碗,我们家也有十几只,阿妈说,是阿爸从当年的查干庙里带回来的。我还会剪羊毛、挤牛奶。
  婶子长叹一声:佛爷不在家。你们娘俩的日子过得也不容易呵。
  我和婶子都有些伤感了。这时雅图叫我去给她的羊拐骨染颜色。我就马上精神一振和雅图进了里屋。雅图有两口袋羊拐骨。一口袋大的,一口袋小的。大的口袋里会超过一百个。这是我们科尔沁草原上女孩子最好的玩具了。在我们牧场。我们并不感到羊拐骨稀罕。只要杀羊。每只羊的四条腿就会有两个。所以这个东西很多。在旗镇就少了,雅图把这些羊拐骨当成了宝贝。雅图兴致勃勃地,把两口袋羊拐骨全部倒在了炕上。他那六个弟弟也像狼见到了骨头一样。呼啸着围了上来。雅图就驱赶他们。我就把堆在一起的羊拐骨一个一个摆平,背朝上,有些已经年代久远了,骨头被磨得光亮。都有透明感了。我在猜想应该是雅图的妈妈的妈妈的妈妈都可能玩过。我们科尔沁有个传统,就是女孩子出嫁,要带上在家里玩的羊拐骨。这些羊拐骨是她的妈妈传给她的,她玩的时候还要增加一些新的。出嫁后生了孩子,就把带来的羊拐骨传给自己的女儿玩。
  雅图今天要染颜色的是一些白茬的,就是新的。骨头很白,虽然已经用开水煮过了,有的没啃干净还带着筋肉。我就用刀子帮她刮得干干净净。然后。雅图拿出自己攒的红纸,我们就把红纸揉成团,往上面吐几口唾液,弄湿红纸就往羊拐骨上染。
  快吃中午饭了,我和雅图染红了二十几个羊拐骨,摆在窗台上,阳光一照很壮观。六条狼发出幽幽的赞叹声。我也玩得高兴了。似乎忘记了要离开这里。在饭桌上,吃完一碗饭之后,肚子里有了底儿,我打定主意,突然就说:婶子。一会儿吃完饭我要走了。
  格日乐婶子说:回家吗?
  雅图和六条狼一起放下饭碗。讶异地看着我。
  我有些支吾:不回家,我要去歌舞团阿爸那里。
  婶子说:你叔叔说你阿爸现在不在歌舞团里。
  我有些坚定地说:都是这么说。我要去看看,我要找他。
  婶子说:也是,你去也对,要去看看。
  雅图说我和阿蒙哥哥一起去。六条狼也说要和我去。
  我说谁也不要和我去,我不想带你们。我是去找我阿爸。
  婶子威严地对她的孩子们说:都留在家里。
  第五节
  离开拉西叔叔家。我找到了歌舞团。歌舞团黑底白字的牌子,比那天夜里我看到的要高。我站在牌子下,“内蒙古”三个字还在我的头顶上。牌子上的白漆已经有些龟裂,我用手按了按“歌”字上的裂缝,就把包放在了牌子底下。看着高大结实的两扇铁门,准备想法进去。
  我攀上大铁门。跳进了歌舞团院子里。在往上爬之前,我看到我的十个手指头,都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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