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长调

作者:千夫长



班级,门口上挂着一块刷着白漆,写着黑字的木牌:七年(二)班。门当然是锁着的。以前我带过班级的钥匙,由于是每天最早到校的学生。老师就让我每天早晨上学负责开门,晚上放学负责锁门,我也成了最后离开学校的学生。现在不知道是谁负责带钥匙。我回来上学了,包老师还会让我带钥匙吗?不管让不让我带钥匙。我肯定还一如既往地是班级最早到校的学生。
  班级后窗子那块破了一个角的玻璃还在,我让雅图蹲在地上。我踩在她的肩膀上,就伸进手打开了窗子。玻璃把我的手腕刮掉了一块皮。没出血,我也顾不得了。我急忙从窗子爬进去。故意逗雅图说,你也从窗子爬进来吧,我拉你。雅图惊魂未定,她说:我不进去了。我说:进来吧。我给你开门。
  我在里面打开了教室的门。雅图抱着胸部。又绕到前面进了空荡荡的教室。这种空荡感,让我忆起旗镇歌舞团的排练大厅来了。我就想到了瘸腿老师傅、王珏和花达玛这些活着的人,还有库房里的宝力高他们那三个死去的人。我说不出这种滋味,心里就很难受。我又想到了在心里已经不太敢想的阿爸来了。阿爸是活着还是死去的人?
  雅图说你在干什么?又傻呆呆地想起你班级的谁来了?快帮我搞好衣服。
  我醒过神来,看我的座位还保留在那里,里面也没啥东西了。只有几张我练习用过的草纸,上面的字写得很认真,但是有一道题很明显是分子分母算错了。还有半块带甜味儿的绿色橡皮。证明我的座位还没有人坐。
  雅图催我:你别看了。一道破题看了半天,上面也没有图画,快点帮我搞好衣服。
  凭着记忆,在我座位后面的墙上,竟然找到了两个生锈的大头钉。
  我用大头钉想把衣服给雅图钉在一起。雅图见了恐惧地大叫:不要往我的肉上按,我不是墙。我看不行,就在班级装牛粪生炉子的栏子里,找到了扫地的扫帚。我在扫帚上拆下了一条细软的铁丝,在她胸前,从上到下串了起来。很结实。也很安全,就是不好看。
  雅图也感到很满意。马上就把兴趣转移到我的教室上来了。我告诉了她我的座位。
  她说你和女生一座吗?
  我说是呀,那个女生比你还肥。
  她说你刚才走神是在想她吗?
  我说是呀。她还欠我一支铅笔没还。
  这样回答让雅图高兴得大笑起来,笑声响亮。甚至不小心意外地放了一个响屁。
  她说你学习好吗?
  我说我的学习成绩不好,不是不好好学,是好好学也学不好。
  雅图看了我一眼,就很体贴地说,那和我一样。走吧,回家。
  我离开学校只有半年多,记忆里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比原来大了。面对着空空如也的学校,回想从前和老师同学在一起时的热闹时光,感到很惆怅。
  我当时心中就急切起来。想马上回到学校来念书。
  回到家里,我和阿妈说:明天我和雅图就去上学。阿妈当然很高兴。晚上就为我和雅图整理好了书包、衣服和鞋子。
  第二天,我和雅图早早地就背着书包上学去了。我们着露水。走过十多里东塔拉的草地,来到学校。学校里已经有好多同学在操场上奔跑了。
  我按照阿妈的嘱咐,先到校长室找到了矮个子满达校长,介绍说雅图是旗镇里我叔叔的女儿。他很高兴地说:旗镇里的学生要在咱们牧场中学读书,我很欢迎。读六年级,就去白玉花老师的班级吧,那是三个班级里最好的班。
  旗镇上学早,雅图虽然比我小两岁,只是比我低了一年级。我今年十四岁了。已经读七年级。雅图十二岁,读六年级。
  白玉花老师是全校的音乐老师,也是六年(一)班的班主任。我带着雅图在文体组找到了她。白玉花老师的嗓子像绸子一样柔软,她的脸上却长了很多粉刺。上音乐课的时候,她总是一手粉笔面。边唱歌边用手挤脸上的红疙瘩。一堂课下来。她的花脸总是红一块,白一块。今天见到她,发现她脸上的红疙瘩更多了,而且,红疙瘩上有些还冒出了白色的脓头。白玉花老师一见面,端详了一下雅图细嫩的圆脸,就喜欢上她了。她搂着雅图的肩膀走向六年(一)班教室的时候,我背着书包跟在后面,一副很有成就感的样子,因为是我办成了让雅图来牧场中学读书的事情。我能办事了,这是我长大成人的标志。
  雅图和白玉花老师进了教室,我就回到了我们七年(二)班的班级。敲门进教室,见班主任外号叫包大卵子的包老师和同学们都已经在教室里了。他们都已经知道我回来了,我想他们在等我。半年多没和老师同学见面,我的脚步有些急切。心情也有些激动。昨晚睡不着,我还构想过和他们见面的激动时刻。我兴冲冲地进了班级。班级里鸦雀无声,有点冷漠。
  包老师面无表情地问我:你回来了?
  我仍然高兴地回答:我又回来读书了。
  你不是去旗镇读书了吗?不当城里人,又跑回草地干什么?
  旗镇里的学校都停课了。我不想跟他说阿爸的事情,其实我知道,如果阿爸还在歌舞团里,学校停课我也不会回来。
  我没敢看包老师的眼睛。他是学校老师里有名的醉鬼,不看我也知道那双黄色的小眼睛布满了血丝。但是我却看到了座位上同学们那些亲热的眼睛,尤其是我的同座,胖丫头高娃。别人都是两个人同座,由于我的座位空着,她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那里,看起来很可怜。好长时间没有和同学们见面了,我看着他们的面孔,虽然很熟悉,但是都觉得比原来大了一圈儿,不太像了。尤其是高娃,长得有点像她阿妈了。我们是一个牧村的,高娃那个长得像一匹洋马的阿妈,经常来我们家。
  我是从旗镇里回来的,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了。不等包老师继续问我,我就主动说:旗镇里的老师都被抓走批斗去了,很多老师都已经被革委会斗死了,没有老师。学校就停课了。
  我正在兴致勃勃地讲旗镇的故事。包老师很粗暴地打断了我:阿蒙,你不要再讲这些事情了。看你那高兴劲儿。是不回来也想把我们这些老师斗死?
  包老师这么一说就像兜头给我泼了一盆冷水,把我滔滔不绝的兴奋火苗一下子浇灭了。
  我说:包老师,我不是回来批斗你的。我回来是读书的。
  包老师说:呵哈,你还知道读书。这个班级你不能读了,你去六年级吧,留一级。
  我说:老师你糊涂了,我六年级读过了,现在应该和咱班一起读七年级。
  包老师说:去年上学期没读完你就走了,今年回来,我们已经开学两个月了。你以为我真的醉糊涂了吗?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我你在旗镇读七年级了吗?
  我说:没有。
  那你怎么追?还是读六年级吧。去吧,别留在这里夸耀你的旗镇了,我们要上课了。
  我说包老师我不想留级,我还在七年级。我自己补课能跟上。我听出自己的语气有些在哀求。
  我背着书包就往自己的座位上坐。
  包老师说:云龙,把他拉出去。
  云龙是我们班的班长,身体比老师还高大,嘴唇上已经长了一层黑茸茸的胡子。因为摔跤全校第一,又是劳动能手,打架没有对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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