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长调
作者:千夫长
第二部:牧场
第一节
草原日出,像一只长满胡子张开嘴巴的蚌。在天地之间,慢慢地吐出一颗红红的珍珠。
晨光把春天的草原照得明亮。雅图在明亮的花草中,白净的胖脸显得很好看。
旗里的学校都停课了。拉西叔叔希望我不要在旗镇里每天闲逛,让我带着雅图回到牧场中学去上学。
我不想离开旗镇。阿妈让我来投奔阿爸,我们已商量好了,阿妈说阿爸可以让我在旗镇的蒙中继续读书,不能读书也可以和阿爸学唱长调。现在到旗镇这么久了,都没有见到阿爸。我想我就更不能回去了,回去和阿妈怎么说?她知道阿爸找不见了,一定很伤心。
拉西叔叔说,你阿妈已经知道你阿爸不见了,她也让你回去,她很惦记你。回去吧,回去上学,把我的姑娘雅图也带回去读书。全旗就你们花灯牧场中学那个三不管的地方还在正常上课。
我说,为什么这里的老师不给学生上课了?
他说,是我们革委会。把老师都从学校里抓去批斗了。
那就再把老师放回去,让他们去教课嘛。
死了的人还会回去教课吗?
老师都被批斗死了?
有的已经死了,没死的也快死了。
快回去吧,我已经见过你和小流氓混到一起了,你们还在电影院里打架,再混下去,一匹好马驹子。就变成狼崽子了。
拉西叔叔现在是革委会的红人,在旗镇上很有面子。他有点强制性地把我和雅图带到大车店,在那里找到了去我们花灯牧场的顺路马车。表面上看,赶车人是个沉闷不语的老实人。可我感觉他很阴郁。
坐在车上几乎无话可说,并且上车前拉西叔叔嘱咐我们,不要和陌生人讲家里的事情,我们也就不能没话找话了。由于在赶车人面前拘谨,我和雅图之间也很少说话,沉默不语。甚至我有点厌烦雅图,连看也不愿意看她一眼。我无法抗拒拉西叔叔的专横霸道。就有点迁怒于雅图,对雅图不理不睬,甚至回答她的问话。也冷言冷语。
雅图却好像根本感觉不到我的冷漠,血管里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马车行进在草原上,一路好风光。雅图亲热地叫我阿蒙哥哥,嘴不停地向我问这问那,很崇拜的样子,好像我无所不知。我虽然不乐意,但还是要回答,也显出无所不知的样子。慢慢地我的心肠就软了,我觉得雅图是无辜的,就对雅图有了耐心,甚至看着她好看天真的面孔。我就对她特别亲热起来了。
雅图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离开过旗镇。属于城里人,从来没有到过草地。她见到草地上悠闲吃草的牛群、羊群、马群都要惊呼。见到偶尔跑过的一两峰骆驼也要惊呼。甚至见到土拨鼠更加兴奋。看我们的马车走过来,土拨鼠就都从洞里钻出来,抬起两个前爪,立正站在洞口,好奇地看着我们。好像牧场的民兵在接受我们解放军的检阅。我们车一停下,或者从车上跳下来,它们就齐刷刷地一下子钻进洞里消失掉。车过去了,我们回头看。它们又钻了出来,还是立正站在那里。
天气好,赶车人的脾气也很柔和。马车的速度很快,也很颠簸。我在车上坐得屁股痛了,就说坐累了。要雅图和我下去走一会儿。我好像一个很内行的坐车人,雅图对我言听计从。我和雅图跳下车,走在草地上,感到身心都舒畅。因为不想回家而对拉西叔叔的那种怨恨心情,一下子变成了希望早点到家的愉快心情。草地上,我们走一会儿,跑一会儿,赶车人始终在前面把车的距离。保持得跟我们不远不近,把车赶得不缓不急。赶车人不回头看我们。但是他就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总是能很准确地知道,我们在车后面的快慢距离。我们热得浑身是汗,把衣服一件一件地脱下来,然后加速快跑几步,追上马车,随意就扔到马车上。
雅图长得很快。好像每天都在变成另外一个人。她的身材天生就是那种母牛型的。在路过牛群时。雅图身上剩下的一件薄薄的黄白花布衣衫,已被汗水浸湿。贴在了身上。去年冬天刚长出来的牛角般坚硬的两个小乳房,现在一下子变成两只肥大的牛奶子了。
她现在不但不让我摸她的牛奶子,连看一眼,她都要和我喊叫。我看到草地里那群拖着肥大乳房吃草的奶牛,就情不自禁地总要看一眼雅图肥满的前胸。
这是我去年冬天在风雪中来的路。去年的痕迹已经被阳光照化,被风吹走了。我们草原人已经习惯了,只要春天一到,就会在温暖中忘记寒冷,忘记冬天。
走了一天的路,我们走进了黑夜里。吵闹的白天寂静下来,静得我们只听见车轮、马蹄声。和肚里肠子空叫声的时候,一阵亲切的狗叫声响了起来。这是我家的狗闻到我的气味,跑到了牧村外来迎接我。我跳下马车。雅图也跟了下来。我呼喊一声。就有七八条黑影向我们飘了过来,是黄母狗和它的孩子们。一群小狗活蹦乱跳围着我和雅图,显得热烈、亲切、友好。有一只肥胖的小黑公狗。抱住雅图的腿就不放开。
进了牧村,我看到前面亮起了阿妈的灯光,我们到家了。进了家门口,我才见到老黑狗双喜。它又老了很多。我很惦记它,就像牵挂着家里一个年迈的爷爷。
阿妈说,双喜有些日子都不出来了,’你回来,它又知道了,看这样还没老糊涂。话还没说完,双喜站着就打起了呼噜,嘴角挂着笑容。阿妈说。它还是老糊涂了,这会儿可能又想起了年轻的时候,和你在一起玩耍的事情来了。我就抱起双喜送回了狗窝。这个老爷爷真重。
第二节
春天是羊生春羔的季节。羊一般都是秋天膘肥体壮的时候成为孕妇,到了春天嫩草发芽的时候分娩,一直下到遍地开花。所以阿妈说,羊是草原上真正的主人。把四季分配得合情合理。阿妈一年就是忙着接生,给人接生,给狗接生,给羊接生,有时也给马、牛接生。除了人生孩子是不分四季的,其他的牲畜,交配、生育都是有季节的。
每年在我们家里。最热闹的事儿就是给羊接生。我们家的母羊特别多,生起羊羔来,就像互相竞赛一样。我阿妈是裁判长。到了那个时候,她就穿上那件补着厚厚的各色补丁,带着陈年斑斑血迹的旧袍子。这旧袍子上的血迹,不知道是多少代母羊生儿育女的沉淀。袍子的前襟上缝着一个大口袋。足以装下一只小羊羔。阿妈在放羊的时候,经常会把早产的羊羔从草地里捡回来。
帮阿妈给羊接生。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当小羊从母羊的屁股里露出头和两只前腿的时候,阿妈就要开始帮忙,她用双手抓住小羊的头和身子,一点一点往外拉。帮着母羊用劲儿。有一次。两只羊同时下羔,我也学着阿妈的样子,往外拉小羊,结果把小羊的腰拉断了,差点弄死。后来我就不敢了。我相信这个本事只有阿妈才有,那种和母羊一起和谐地用劲儿。是需要拿捏好力度和经验的。那只断腰的小羊,一直到长成大羊,都是瘫痪的,每天塌着腰,拖着两只后腿。长得又瘦又小。它从来没有跟着羊群去草地里吃过草,每天羊群出牧,就它一个孤苦伶仃地在羊圈里待着,很可怜。我看着它的那个样子,自己心里就感到难过、惭愧,后腰也有疼痛的滋味。冬天一来,刚下第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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