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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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肖克凡




  孔小围摇了摇头说,王莹书记你的意思是说相逢一笑泯恩仇,我的意思是说本来没有恩仇,泯什么呢。所以你不要激动,我认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滕维丽似乎明白了一点点。既然这样,就请孔组长多多支持我们吧。我们半边天支撑着这么一座大工厂,很不容易呢。
  一大杯白酒下肚,王莹面若桃花。酒的力量在她体内弥散开来,四肢轻飘飘的。哦,当年妈妈夜班昏倒在织机前就是这种感觉吧。这样想着,王莹侧脸注视孔小围,猛然觉得他距离自己很远,坐在那里微笑着。孔小围的微笑从来都是很迷人的,包括在钢铁学院校园里的初吻。
  与孔小围握别,王莹好似腾云驾雾的仙女被滕维丽扶走了。滕维丽问她回家还是回厂,王莹却说去工人疗养院看妈妈。天晚了,滕维丽认为她说的是酒话,决定派车送她回家。
  王莹潸然泪下指着滕维丽说,你不听命令我撤了你。我告诉你吧,酒后得真知!一个人即使活到八十八岁,还是有妈妈好啊!我要去工人疗养院……
  滕维丽也哭了。王莹,我知道你心里特别苦!疼了弟弟疼妹妹,疼了哥哥疼父亲,疼了家里疼厂里,就是没人疼你!好吧,我现在送你去工人疗养院。
  王莹好强,竟然骑着自行车去工人疗养院。滕维丽等人不敢阻拦,一路开车悄悄跟在后面。看到党委书记兼厂长驶进工人疗养院大门,这才放心回转了。
  当天晚上,王莹住在工人疗养院丙楼母亲房间里。夜半时分,她酒醒了。牟棉花笑着说,灵莹,你是喝的敌敌畏啊还是喝的白酒啊?
  无论什么时候,母亲总是嘻嘻哈哈。多年的劳模疗养生活,她已经历练得刀枪不入了。
  妈,您还记得孔小围吗?女儿躺在床上眨着一双大眼睛问母亲。
  记得!他爸叫孔满囤。你跟孔小围搞对象,搞到半截子突然不搞啦,我做了一双布鞋都没来得及送给人家,你就断了。灵莹,要说你也够没良心的……
  妈!我不是让您来给我开批判会的。您给孔小围做的鞋呢,还在吗?
  在!一双不少。说起鞋子,特等劳模牟棉花抖起精气神儿,起身掏出钥匙,打开那两只墨绿色铁皮文件柜。
  铁皮文件柜三层隔板,满满当当盛的全是布鞋。有单的,有棉的,有男式的,有女式的。最高一层隔板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七个大字:送给总工会领导的。中间一层隔板上写着:送给老山前线的。下面一层写着:送给全市劳动模范的。
  王莹惊呆了,一把抓住妈妈的手说,这些年合着您光干这种活计啦!
  牟棉花支应着说,有多少热,发多少光啊。我做鞋这是苦练基本功啊,有朝一日我重返生产第一线,还要做好传帮带呢!
  如今换了第三代高速织机,您的基本功恐怕……王莹说着止了声,不愿意打碎这位老劳模的美丽梦想。她催促母亲把当初给孔小围做的那双鞋找出来,说过两天他就回北京了,我要抓紧时间给他送到宾馆里去。
  灵莹,你当初要是嫁给孔小围,兴许就被当成“双突干部”拿下啦。俗语说有得就有失,正是这个道理。牟棉花找出那双多年没有派上用场的布鞋抚摸着逝去的时光说,人生在世,谁也弄不清楚哪块云彩下雨啊……
  母女结束半夜对话。王莹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九点钟,起床了。她匆匆洗漱跟妈妈打了招呼,早点不吃就走了。丙楼外面,王莹看到停放着十几辆自行车,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那一辆。
  我的自行车丢啦!王莹喊叫着跑回丙楼,只得给厂里打电话派车来接自己。楼道里迎面遇到弟媳舒芸。
  大姐,一大早儿我看见咱妈拎了一桶水给你擦车呢。她还说你这辆自行车尘土二寸厚,足有一百年没擦洗啦。
  牟棉花捧着那双布鞋沿着楼道走过来说,灵莹,给小孔的鞋你忘了拿啦!
  王莹接过布鞋说,妈,我自行车丢了,我得打电话让厂里派车来接我!
  牟棉花听了嘿嘿笑着说,丢了就丢了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舒芸拉着王莹跑到那十几辆自行车近前,猫腰观看。姐,这辆擦得锃光闪亮的黑色飞鸽牌自行车就是你的吧?
  王莹拍了拍脑门儿,转身对母亲说,妈,你把我的自行车擦得露出本来面目,我反而不认识它了,还以为丢了呢。
  老牌劳模牟棉花不以为然地说,当年我跟你一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拾闲儿,忙得顾脸不顾腚的。别说自行车,我袜子破了大窟窿都没时间补上。
  每次都是我给您补袜子呢。您呀,什么家务活儿都不会干!王莹抢先说着一步迈进回忆的长河里。
  牟棉花哈哈大笑,对啊,今天我给你擦自行车算是回报啦。还有,你把冯器从江西老家接回来吧,我给你带孩子!反正我呆着也没事儿干。
  多少年了,牟棉花终于有了几分家庭主妇的味道。王莹颇为知足地望着母亲说,明年我就把冯器接回来上小学。
  当天晚上,王莹骑着被母亲擦得干干净净的自行车,来到警备区招待所。举凡这种独来独往的事情,她是从来不坐厂里汽车的。她穿了一件黑色连衣裙,白色高跟凉鞋。手提塑料袋里装着那双妈妈保存多年的孔小围的布鞋。她知道蔡工住在703室,便径直走向705房间,伸手按响门铃。门开了。孔小围身穿一套紫色睡衣,满脸讶然表情。
  这是我妈妈当年一点心意,可惜迟到了。王莹拿出那双四十二号尺码的布鞋说,你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吗?
  身材高大的孔小围侧开身子说,热烈欢迎。
  她矮,他高。她侧身走进房间的目光从他的胸口掠过,心头一颤。当年她依偎在他胸前的情景,怦然重现。
  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没有结婚呢?她突然问孔小围。
  孔小围注视着她说,既然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为什么非要结婚呢?一个人守着内心的一片故土生活,也很好嘛。
  那我更应当把这双布鞋送给你啦。王莹与孔小围对视着,脸色绯红。
  王莹勇敢地说,小围,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今天你能原谅我吗?
  孔小围听罢扭过脸去,热泪盈眶。
  
  14、鸳梦与离异
  
  下午一点半钟,东方制冷设备厂会议室里高挂“热烈欢迎市领导光临我厂指导工作”的横标。三位副厂长一位总工程师一位总会计师以及技术改造项目筹备小组的全体成员,正襟危坐等候曲副市长的到来。
  总工程师低声问一位副厂长,王莹书记怎么突然喝得酩酊大醉呢?以前她是滴酒不沾的,真是喝酒误事啊。
  另一位副厂长叮嘱总会计师说,咱们必须封锁消息,一会儿曲副市长到了,我们只能说王莹书记紧急出差北京,一时赶不回来。会议室里人们窃窃私语,好像一群参加高考等待试卷的学生。
  厂办主任老彭跑进会议室报告说,现在一点五十分了,你们赶紧决定由谁向曲副市长汇报项目情况啊。
  总工程师面有难色地说,这个项目前期工作都是王莹书记亲自做的,谁也不了解具体情况啊。
  一位副厂长说,王莹既是地主又是下地干活儿的长工,我们拿她真没办法。
  是啊,咱们只是聋子的耳朵——摆设。一位副厂长说。
  话音没落,党委书记兼厂长王莹大步走进会议室。她跟往常一样身穿“裙子队”的统一服装——白衬衫蓝裙子,只是两眼稍稍浮肿,好像睡眠不足。
  人们惊得起立,注视着这位据说大醉不醒的党委书记兼厂长。王莹手里捧着文件夹说,你们背地里说我坏话啦?几位副厂长互相交换着眼色,表情很不自然。
  王莹笑着说,谁是聋子的耳朵,我就给谁免费安装一只助听器!好啦,大家跟我下楼迎接曲副市长吧。
  看到大醉的王莹如此神速地恢复了元气而且说话咄咄逼人,厂办主任老彭咧嘴笑了。我的天啊,王莹书记不是凡人啊。
  下午的项目汇报会准时召开。王莹大唱独角戏,滔滔不绝向曲副市长汇报着东方制冷设备厂全面技术改造方案的详细内容,企业自筹五十万,局拨款一百二十万,市拨款一百五十万,申请国家拨款五百五十万,总资金八百七十万元人民币。
  王莹口若悬河,根本不看手里准备的材料,一组组数字脱口而出,一道道设计方案如数家珍。其间曲副市长两次打断王莹,很有兴趣地向她询问有关治理氟12以及对联合国对臭氧层的保护公约,那样子俨然国际制冷专家。王莹笑着告诉曲副市长,这次八百七十万元的项目主要是上水平,其次是上能力。至于CFC研制,包括五十万螺杆制冷机的开发,只能二期项目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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