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最后的刽子手

作者:钟连城




  陈天明成了神童之父,一夜间,他由乌鸦变成凤凰,周围人看他的目光也起了变化。
  这天,他从衙门回来,街坊老人周天贤找上门来道喜:“天明,令郎高中,该摆酒席庆贺庆贺。”
  周天贤已有多年未登陈家门,过去在路上遇见,陈天明主动跟他打招呼,他也是爱理不理。如今老人主动登门,陈天明受宠若惊,忙道:“是该设宴,只是恐怕没人来。”
  周天贤道:“这事包在我身上。文虎这孩子,从小我就看好他,前途无量啊!这不仅是你陈天明的光荣,也是整个日升街的光荣。好吧,事情就这么定了,先查个黄道吉日,回头给我一个信儿。”
  陈天明于是去止戈亭袁瞎子那里查了日期,定在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那天宴客。陈天明刚从止戈亭回到家,周天贤就后脚跟进屋里。随后李青万等邻居也过来帮着出主意——诸如请哪些人、定在什么地方、宴席的规格等,替他想得十分周到。
  陈天明自从来到都梁从未办过喜宴,心里明白过去即使办宴席,除了衙门几个相知的,也不会有人来。如今不同了,儿子中了秀才,但他心里仍然没有底,不知道有多少人来。地点定在都梁酒店,陈天明预交了订金,但具体桌数还不好定。
  陈天明的顾虑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打消了,街坊们当天晚上提前送来了“份子”,日升街八十一户人家全部到齐,他们出手也大方——每户十吊铜钱,这个数目比正常人家宴客多了一倍。
  陈天明已经与群体游离了很多年,如今突然有了一种“回归”的感觉。是啊,人只要还活着,谁不希望与周围融为一体呢?
  次日,陈天明到衙门点卯,徐正威把他叫到一边道:“主事说了,准备给你换一个差事,我还得去物色一个徒弟接替呢。”
  陈天明问道:“不知主事给我换什么差事?”
  徐正威道:“不晓得,反正是既体面俸钱又多的那一种。你小子行啊,我以为你这辈子别想甩掉这把马刀了,谁想到没几年你就熬出了头!想想也正常,神童的老子当然不能再当刽子手了。”
  师徒二人正谈着话,王才厚向陈天明招手:“陈师傅,有点事儿跟你谈一下。”
  徐正威道:“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么?”
  王才厚说:“也不是什么秘密事,反正要公开的——主事要我问问陈师傅,喜欢干哪一种差事?”
  陈天明说:“我也不清楚哪种差事好,不如你帮我拿主意。”
  王才厚说:“依我看,最好的差事是管茅厕。别看这差事名声不好听,都梁城里二十六座茅厕就是二十六个钱庄。再说了,你只管收钱,具体掏粪的事务也不用你管。我想这事对你来说也是暂时的,等你儿子中了举人、进士什么的,当老太爷进京享福好了。”
  陈天明道:“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哪敢想那好事。”
  “还有一事——”王才厚看看陈天明,又看看徐正威,欲言又止。
  徐正威生气道:“你小子一点儿也不地道,我和你老子什么偷人做贼的事不在一块讲,偏你满脑子的龃龉!”
  王才厚道:“不是我要跟你龃龉,是主事吩咐不许外传。也罢,反正你也不会出卖我。”
  徐正威道:“这就对了,什么事快快道来!”
  王才厚说:“主事有一女儿年方十四,比文虎小,尚未婚配,他差我来——”
  徐正威打断说:“他差你牵红线,对文虎来讲这是好事,主事在都梁也是个红透半边天的人物,跟他成了亲家会有好处。”
  王才厚道:“好处那是看得见的,主事说,先配八字,然后文虎读书的费用他全包了,他要为女婿请最好的先生,还要花大价钱去长沙疏通。”
  徐正威道:“如此一来,文虎真是前程似锦了!”
  这时有人在叫王才厚,他答应着离去,随后又说:“还忘了一件大事,主事要我问你哪天宴客。”
  陈天明说:“定在重阳节那天,地点是都梁酒店。”
  徐正威目送王才厚离去,然后凄然地叹了口气:“‘份子’我先给你,初九那天我就不来了——我是个不吉利的灾星啊,别犯了你们的彩头!”
  陈天明道:“师父说到哪里去了,我也是刽子手嘛。”
  徐正威说:“你现在不是了,儿子是神童,一俊遮百丑啦。”
  陈天明回到家里,高高兴兴把衙门王主事提亲的事向陈文虎说了。陈文虎虽然年少却很有主见,说道:“爹,这事你答应得太仓促,婚姻乃是一生大事,主事的千金是贤是愚,我们一概不知,万一有缺陷什么的……”儿子的话提醒了陈天明,他想到儿子是神童,不要他人资助一样前途无量,万一对方是痴呆或残疾什么的,儿子岂不是亏大了?转而他又想到,如今已经答应了王才厚,只是不知他转告了主事没有,若是没有转告,还来得及。
  陈天明赶紧又回到衙门,王才厚见了问道:“忘了什么东西没带回家?”
  陈天明向王才厚招手,悄悄地把他叫到一边:“我儿子的婚事你和主事讲了没有?”
  王才厚察觉出陈天明有变,反问道:“没讲怎样?讲了又怎样?”
  陈天明道:“要是讲了也就算了,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婚事就这么定了。要是没讲,我想向你打听一事。”
  王才厚狡黠地盯着陈天明,说:“主事今天正忙,我还来不及告诉他——陈师傅要打听何事?”
  陈天明松了口气:“也没什么,想问问主事千金品貌如何?”
  王才厚说:“品质不坏,容貌虽非闭月羞花,却也称得上眉清目秀。”
  陈天明笑了:“既如此,那是我家文虎的福分了。你忙,我回家去。”
  王才厚又叫住他道:“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说主事女儿品貌不坏,没说她十全十美。”
  陈天明问道:“她有啥缺点?”
  王才厚道:“也就一点点儿小毛病罢了,脑子不很清白——”
  陈天明一听,急了:“到底不清白到哪种程度?可说得具体点儿吗?”
  王才厚道:“她有时候管主事叫弟弟。”
  陈天明跳起来:“把父亲叫弟弟,这明明是傻到家了嘛,哪里只是一点点儿不清白?”
  王才厚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陈天明望着王才厚:“我也不知道该咋办,要不你帮我想个办法?”
  王才厚道:“我也想不出好办法,以他的身份,如今你我都得罪不起。要不这样吧,你先回去,主事要是问起,我就说没见着你,拖一拖再说。”
  陈天明叹道:“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总得要面对的。”
  王才厚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主事是何等聪明之人,他久等不见回音,自然就会明白——这样彼此都不伤面子,岂不是好事?”
  陈天明一听,满心欢喜,对王才厚称谢不已。
  一眨眼,九月初九到了,陈天明来到都梁酒店与掌柜钱一贵商量宴席的事。陈天明共收到两百份礼金,也就是二十桌酒席。正常的酒宴规格是每桌一千一百文铜钱,陈天明认为要加上海参、墨鱼这两道菜,如此一来每桌需要一千五百文整,还不包括酒水,也就是说菜肴价钱共三万文,米饭免费。陈天明共收到礼金二万九千文,等于自己赔上一千文酒水钱。
  菜单定下来后,陈天明即付上二万文给酒家采购原料。
  九月初九,陈天明一早来到都梁酒店。因为以前从未办过大宴,心中没底,于是,他把王才厚请来负责接待。王才厚提醒陈天明,办这样的宴会还要逐家去通知送了礼金的人,口头上一定要言辞坚决地请对方全家人过来,这是虚套,实际上谁都不会举家来吃酒席,人都是要面子的。
  陈天明怕一个人请不过来,和妻子、儿子分三路去请,通知未牌时分准时开宴。三个人同时出马果然效率高,不到午牌时分就完成了任务。陈天明在返回途中听到路人在议论有人冲击州学馆。当他经过文庙学馆时,果见数百人挤在那里群情激愤。陈天明因为身负大事,不敢去看热闹,径直回了都梁酒店。
  

[1] [2] [3] [4] [5] [6] [7] [8]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