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最后的刽子手
作者:钟连城
陈天明得到鼓励,底气又涨了几分,一鼓作气把伍家柱的肥头削了下来。这时候,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冲得他直想吐。
王兴德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说:“出手不凡,比你师父刚出道时强多了!”
陈天明强撑着不吐,这样就不会在众人面前丢面子,他一口气把葫芦里剩下的烈酒全部喝光。这时,一公差手里托着木盘走来,盘上两份“红包”。徐正威把“红包”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到半炷香工夫就拿了这么多钱,应该不会比你杀两头猪的利润少吧?”
王兴德说:“你得感谢你师父,今天是个开门红,是要庆贺一番的。”
陈天明心里明白,干脆自己说穿了:“我还欠师父一桌拜师酒,今天就补上吧。”
徐正威连连摆手:“免了免了,这点儿钱你还是拿回家去派其他用场。”他嘴上这般说,却向王兴德使眼色暗示着什么。
王兴德会意,干咳一声说:“天明,难得你对师父有这份孝心,他的爱好我最了解,这拜师酒就免了,不如去怡春院找个粉头孝敬孝敬老人家。”
徐正威抚着满头白发哈哈大笑:“天杀的王公差,亏你想得出,都一把年纪了还要糟蹋我。也罢,今天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我拼了老命死在粉头肚皮上,做个风流鬼也不冤枉!”
王兴德说:“那当然,反正你已经有了接班人。”
其时兵丁已经拥着新知州走了,围观百姓也开始退场。两位死犯的亲属正在哭哭啼啼收尸。王兴德见尸体有人认领,用石灰把地上的人血掩了,与徐正威师徒回了衙门。
徐正威把马刀在停尸房里挂好,在王兴德、陈天明的簇拥下来到怡春院。
徐正威是怡春院的常客,他毕生未娶、无家无舍,不菲的收入全部为青楼做了贡献。怡春院的老鸨花袭人在做粉头的时候就已经是徐正威的相好。
他们刚落座,花袭人老远就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随后召来十多名粉头,让她们排成队任三人挑选。徐正威、王兴德很快就挑了如意粉头。花袭人见陈天明迟迟没有动静,以为他没有中意的,立马召来了第二批——当花袭人回到大堂时,却发现陈天明竟然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一个时辰后,徐正威施展完雄风心满意足地走出花房。他看见陈天明坐在大堂上,睡眼惺忪的,就问:“你玩过了?年纪轻轻怎还不如我们老汉?”
陈天明红着脸说:“我没玩。”
徐正威有点儿不敢相信地看着陈天明,见他不像在说谎,问道:“这么多粉头,难道没一个让你满意的?”
陈天明说:“这种事只能和老婆干,我们那里搞别人老婆,若被族里抓住了是要装进猪笼沉潭的。”
徐正威当然不会相信这样的说法,冷笑道:“这话别让人听到,闹笑话事小,定会让人家小瞧了。我看你是心疼钱,早知道这样,就不该让你破费。”
陈天明急红了脸,忙说:“师父,你误会了,我真的不是舍不得钱,是从没干过别的女人。”
徐正威说:“没干过更应该去尝试一下,人生苦短,老天爷就给了我们男人这一点点儿快乐,你竟然自己放弃了不去享受,我看你是白活了!”
陈天明仍然分辩说:“我是有老婆的人,又不是没干过那种事。”
徐正威生气道:“你没吃过肉,当然只知道萝卜白菜的味道!”
师徒俩正争辩,王兴德办完那事也出来了。他问明了原由,就说:“陈天明,今天你做东,自己却呆在门外不办那事,说轻一点儿你是不礼貌,说直了你是不愿意请客。既是这样,今天的快活钱我们自己掏了!”
两位老人硬要拉他下水,欲知陈天明能否守住男人的“贞操”,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邻里冷眼多歧视义士丹心总热肠
陈天明长到二十七八岁,从没想过要和老婆之外的女人肌肤相亲,没料到他摊上了一个风流成性的师父,想守身如玉都难了。他禁不住师父和王兴德的激将,不得不挑了一个粉头入房行鱼水之欢……
半个时辰过去,陈天明从花房里出来,王兴德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只有徐正威还守在门外。他拍了拍陈天明的肩问道:“感觉如何?”
仍在回味的陈天明老实地说:“比家里的要好。”
徐正威笑道:“废话,不比家里的好,你这些辛苦钱岂不冤枉花了?男人比女人苦,长个脑袋常常为生计烦恼,老天爷可怜我们,才又给了另一个东西帮我们解除烦恼。天下万事万物都要均衡,均衡了才会安泰。比如强盗去打家劫舍,这就不均衡了,官府就用砍头的法典来均衡。我也一样,在法场上冷酷无情,为了均衡,我把一腔柔情都释放在女人身上。今天你是第一次操刀,紧张是不用说,才特地带你来放松——这也是为了均衡。走吧,家里人还在盼着你呢。”
陈天明付了嫖资,和徐正威走出怡春院。
陈天明回到家里,陈张氏指着一盆热水,提醒他洗澡。此刻,陈天明回想起刚才在怡春院与粉头颠鸾倒凤的情景,就觉得有愧于老婆。转而他又想到,王兴德一样有妻子儿女,可他已经嫖了一辈子,如此想着时,他的内心也均衡了。
晚上,陈天明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白天的血腥场面:伍家柱慈眉善目,就像是邻家大伯……他已经忘记是怎么下的刀,只记得一道白光闪过,伍家柱人头滚落地上,眼睛夸张地睁大,嘴不停地咬着,四肢还在剧烈地抽动……还有伍家德,陈天明斩杀他时没有太多的感想,随后见到一老一少两位女人抱着两个小孩哭着收尸,陈天明的心里就不平静了——伍家德是家中的顶梁柱,他死后老娘谁来赡养?两个幼儿能否长大成人?
于是,伍家柱、伍家德临死前的神态和斩首后的惨状交替出现在他脑海里——陈天明终于失眠了。万般苦恼之际,师父的话清晰地在耳边回响:天下万事万物都要均衡,均衡了才会安泰。这样想着,陈天明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次日一早,陈天明来到衙门点卯。在衙门当职业刽子手是有月俸的,但不多,主要收入靠斩人得“红包”。按照都梁风俗,每斩一个人,可得到数百文铜钱的“红包”,俗称“挂红”。刽子手点完卯,如果衙门里没事可以先回去。陈天明正欲回转时,徐正威走过来问道:“昨晚睡得安稳么?”
陈天明如实回答:“一开始睡不着,后来就好了。”
徐正威满意地点点头:“你比师父强,我第一次上场,一连几天都睡不安稳。这一道坎你也算是顺利跨过去了,干我们这一行还有很多道坎,你好自为之吧。”
徐正威说完,背着手走了。陈天明认真琢磨师父的话,似懂非懂。
在回家的路上,陈天明发现街坊的态度与往日不一样——过去见了面总要亲热地打声招呼,今天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躲避,站在远处用异样的眼神看他。
陈天明敏感地意识到,这可能与自己当了刽子手有关。他想起了师父刚才说过的话,莫非这也是一道必须越过的“坎”?
陈天明到了家门口,正好与酒贩李青万碰了个正着,就喊道:“老李,我要酒,今天不赊账。”
李青万也住在这条日升街上,算是街坊。他放下酒担说:“你运气好,今天的酒是烧得最好的。”
陈天明叫儿子拿酒壶过来,叫了几声,陈文虎没有出来,是哑巴老婆拿着酒壶过来了。打好了酒,陈天明见李青万歇着不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问道:“老李,你干啥这样看着我?”
李青万犹豫片刻,鼓起勇气问道:“没什么事,我听别人讲,昨天在一家坪办人的新刽子手有点儿像你。”
陈天明心里一沉,半晌才说:“如果真是我,那又怎样呢?”
李青万说:“真要是你也没什么,熟人一开始可能不习惯,习惯了就没事了。陈师傅,莫非那刽子手真是你?”
陈天明心想,别人迟早会知道的,只好承认:“当屠户没生意,一家人总不能饿死啊,没办法了才走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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