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最后的刽子手
作者:钟连城
王才厚望着董晓利坏笑着说:“我们出来这么多天了,大人可不可以带我们……”
董晓利听了王才厚的半截话就明白,说:“你们不提我都准备安排了,附近的都正街就是官窑,今晚二位去见识见识长沙妹子。”
三人来到都正街。这里是长沙有名的公办娼窑,各种招牌的窑子挤满了一条街。董晓利来到一家名为“金鸭婆”的窑子,老鸨立即召来数十名妹子供三人挑选。这数十个妹子一个个花容月貌,相貌气质远非怡春院的粉头可以相比。陈文虎、王才厚看得呆了,挑了这一个又舍不得另一个,无论把哪一个搂在怀里都可以把骨头酥化!
董晓利见他俩不知所措,以为他们假装斯文,自作主张给他们各分派了一位。陈文虎拥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妹子入了花房,一番销魂令他回味无穷。
从“金鸭婆”出来,董晓利就不送他俩了,临分手再次叮嘱道:“陈师傅一定要好好考虑,明天我等你的准信儿。”
回到旅馆,王才厚仍沉浸在兴奋中,对“金鸭婆”的女人赞不绝口,还怂恿陈文虎:“陈师傅,长沙的女人太有味了,哪怕不打算讨长沙堂客,来都正街夜夜做新郎也不枉为人一世。不瞒你说,这样的好去处,打死我也不想走了。”
陈文虎被王才厚一番话说得心里痒痒。这些年来,李婉红抱病在身,不能尽妻子之职,很多时候,陈文虎都去怡春院发泄。董晓利说了,在长沙当刽子手收入高,如果真像他说的,在这里找个妾,再生个一男半女,这样的日子确也诱人。但想想家中苦命的妻儿,陈文虎又是归心似箭。
次日巳牌时分,陈文虎、王才厚刚刚起床,董晓利就过来了。一见面他就问道:“陈师傅昨晚考虑好了没有?如果没什么问题,马上就可以给你入册,衙门里好安排住处。”
此时,陈文虎毫不犹豫地说:“谢谢大人和巡抚大人的美意,小人贱妻有病,儿女尚幼,实不能从命,还望大人见谅。”
董晓利一愣,皱着眉头说:“难道没有一点儿余地了?”
陈文虎叹道:“小人年纪老了,若是早二十年碰上这样的机会就好了。”
王才厚见董晓利没有提到他,忍不住说:“无论陈师傅是怎样想的,反正我愿意留下来听任大人驱使。”
董晓利斜了王才厚一眼,说:“我正要告诉你,这里已经没你的事了,你什么时候动身?说了我好安排。”
王才厚羞得面红耳赤,半晌回不过神来。
陈文虎说:“既然这里已经没事,我和王公差明天就走。”
董晓利想了想,不无遗憾道:“人各有志,好吧,我先回了巡抚大人,不过结果如何还要等到明天才有准信。王公差你什么时候走?你不要看陈师傅,你俩的情况不一样,朝廷正是用人之际,陈师傅是难得的人才。”
王才厚心想:这个姓董的也太不给人面子了,前些天还客客气气,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说变脸就变脸。于是没好气地说:“我没说要赖在这里,明天就走!”
董晓利冷冷道:“那我明早过来。”
董晓利走后,王才厚骂骂咧咧:“什么鬼地方,求我也不会留在这里!这里的人一个个都是冷血心肠,窑姐儿也没有怡春院的温柔。再说这地方越看越不如都梁,灰蒙蒙的都是屋子,人多得像水灾来临前的乱蚁。我们都梁山清水秀,清清爽爽。”
陈文虎看不惯王才厚这酸味儿——他身上看不惯的地方还有很多,这些年来陈文虎一直包容。他永远记得徐正威临终前的叮咛——公差是刽子手的左右手。
董晓利并没有挨到第二天,他离去不到两个时辰就回来了,态度也一反以前,一进屋就绷着脸把二锭碎银撂在桌子上说:“陈师傅,如果你要改变主意还有机会,我随时在小吴门那边恭候你;如果你要固执己见,我也不强人所难,这点儿银子就是你们回家的盘缠。”
王才厚小声用都梁土话说:“陈师傅,他要胁迫你呢。”
董晓利不满道:“王公差你在说什么?”
王才厚说:“我在说怎么才这一点点儿银子。”
董晓利冷冷道:“这是巡抚大人的意思,也是为了爱护你们。这世道兵荒马乱,到处是匪盗,银子多了路上有危险。你们什么时候走我就不送了,自己多保重。”
王才厚说:“不多给银子还有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果是这样,我倒希望巡抚大人不要爱护我们。”
董晓利瞪了王才厚一眼,走了。他这一走,就没再露过面。
陈文虎归心似箭,当即就要离开长沙,王才厚说:“已经到了未牌时分,要走的话,还没出长沙地界,天就黑了,再住一个晚上吧,这辈子别再想来长沙了。”
陈文虎依了王才厚。次日一早,二人收拾行李准备回家,到了门口,旅馆老板很不客气地向两位索要房钱,原来董晓利已经把房子给退了。
陈文虎、王才厚付了房钱离开旅馆,内心感受到了强烈的世态炎凉。两人来时有快马相送,回时孤零零地只能靠双脚步行。可想而知,这一路上,他们要吃多大的苦头。
而自从陈文虎去了省城长沙后,李婉红多年的痛经症加重。她找了不少郎中,郎中都说此症实为奇事。李婉红心知肚明,这都是早年所事职业落下的病根。她自知难逃一死,唯放心不下儿女,自从丈夫走后就翘首盼望。
每天,衙门派一名叫蒋秋生的公差送一担柴过来,再挑三担水,母子三人勉强度日。李婉红每次向蒋秋生打听丈夫的归期,得到的答复都没有一个定准。蒋秋生告诉李婉红,如果四十天过后陈文虎还没有回来,衙门就不负责她的柴和水了。
在度日如年的期盼中,李婉红终于熬过了四十天,可是丈夫仍然没有回来!病症加上绝望,李婉红终于崩溃了……蒋秋生见他们三人实在可怜,不忍心弃之不管,每天还是过来帮忙挑水、买柴。
其时,陈民生未满六岁,陈民兰才四岁,兄妹少不更事,整日在外面疯玩,饿了就回来哭着要吃要喝。李婉红无奈,挣扎着下床做饭,每做好一顿饭,她全身如虚脱一般。
光绪十七年五月二十三午牌时分,陈民生、陈民兰在屋檐下团泥丸,这游戏被兄妹俩称为“做汤圆”。玩着玩着就感到肚子饿了,才记起还没吃早饭。二人跑进房里叫李婉红:“娘,快起来做饭,人家都吃午饭了。”说着,陈民兰哭了起来。
李婉红其实也没有忘记这事,但她实在是没有一丝力气,此刻见到两个孩子可怜巴巴的模样,她咬紧牙关爬了起来。从房间去厨房的路不到两丈远,她走了很久,每走一步就像踩在棉花上,屋里的家具也跟着晃动。尚未到厨房,双脚一虚,便再也爬不起来……陈民生、陈民兰扑在李婉红身上喊娘,可是任凭怎样喊都没有应答。
兄妹二人哭累了,就坐在门槛上抽泣。约过了一个时辰,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拄着一条打狗棍到了门口。这乞丐竟认识兄妹俩,叫道:“民生、民兰,你们在哭什么,娘呢?”
陈民生觉得声音很熟,定睛看时,竟是离家多日的父亲回来了,于是喜出望外:“爹,你回来了?你去了长沙,怎么成了要饭的?”
陈民兰却不敢认父亲,把手指头含在口里,怯生生躲在一边。陈文虎抚摸着儿子的头:“大人的事你们不懂,娘呢?”
陈民生指着屋里说:“在那里躺着,她不要我们了。”
陈文虎赶紧进去,发现妻子趴在厨房的门槛上已经死去,下身淌出一地的污血。陈文虎大喊一声,哭了起来:“婉红啊,你好狠心,怎就不等我回来才走?呜——”
孩子见父亲在哭,也跟着哭了起来。稍后,蒋秋生过来挑水,见到陈文虎一家人哭成了一堆,就去衙门里报信,通知平日相好的公差都过来帮忙料理后事。
埋葬了妻子,第四天一早,陈文虎去衙门点卯,主事王红贵已知道他回来,特地把他叫到公廨了解情况。听了陈文虎的述说,王红贵愤愤不平道:“长沙衙门也太不讲人情了,用你时有快马来接,不用时死活不问,真让人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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