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最后的刽子手

作者:钟连城




  陈天明迷迷糊糊梦见有人向他索要人头。他被缠得无法分身,也争辩几句:“你是谁,我没拿你的人头,你认错人了!”
  鬼说:“我是伍家德,快快还我命来,要不休怪我不客气!”
  那鬼果然就现了身,以伍家德的模样示人。突然,他摇身一变,变得身长丈许、青面獠牙、手成利爪、张开血盆大嘴就要吃人……陈天明惊恐异常,大喊一声:“救命啊——”
  奇迹在这一刻发生了,已哑了两年多的陈张氏因为焦急,听到丈夫喊救命,竟然就说出话来:“天明,你怎么了?”
  陈天明此时惊出了一身冷汗,面色惨白,全身虚脱得没有一丝力气。师公见了,以为他刚才的叫喊是回光返照,赶紧收拾法器溜之大吉,任凭陈张氏母子怎样挽留都不愿留下。
  师公走了,丈夫成了这个样子,才会说话的陈张氏哭了起来,哭够后觉得这样不是个办法,就要儿子去衙门请徐正威过来。
  徐正威来到日升街,一眼见到躺在床上的陈天明,吓了一跳,说:“才几日不见,你何故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陈天明此时刚回过一点儿神,见师父在床前,就流着眼泪说:“师父,徒儿不孝,要先走一步了……”
  徐正威大声说:“你年纪轻轻,怎就说出这般没有志气的话来!”
  陈天明道:“不是徒儿没志气,是命该如此。古人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若有缘,徒儿来生报答你。”
  徐正威道:“你先别说丧气话,到底是什么大不了的病,说出来,或许为师还能帮你一把。”
  陈天明于是将那天晚上和师父分手后如何掉进鱼塘,如何生病,如何被鬼缠身的事述了一遍。徐正威听后,打了一连串响亮的哈哈,道:“我还以为是什么治不了的大病,真是少了见识,一点点儿小病把你吓成这样。我早就说过,当刽子手,向来是鬼怕我们,没有我们怕鬼的道理。”
  陈天明有气无力地说:“师父讲了我身上还没有聚积九十分正气,鬼才会乘虚而入,我正是这样的情况——经这一病,我身上原有的正气也耗尽了,所以徒儿只有死路一条。”
  徐正威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你别怕,为师有一祖传的法宝,可使你恢复正气,祛除鬼魂。”
  陈天明惊奇地望着师父。欲知徐正威有何祖传法宝可救陈天明的性命,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福祸难测设喜宴情法莫辩斩恩人
  
  徐正威当即回了衙门,陈天明一家以为那“法宝”必是稀奇之物,岂料他拿来的却是一把有了些岁月的大马刀。他把刀交给了陈文虎,认真地说:“你去寻一条干净红绸,亲手悬在你父亲床头上。切记只能由你亲手去办。”
  陈文虎问道:“交给我娘办不行么?”
  徐正威道:“万万不可以,你娘是女人,你是童男,由童子手请出宝刀最为灵验。”陈文虎照着做了,陈天明用怀疑的目光打量悬在床头的刀,见师父一本正经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徐正威像欣赏一件无价之宝一样端详马刀,半晌才认真地对陈天明说:“你不要小看这物件,它可是从洪武皇帝时就有了的,官府一直用它处斩犯人,直至乾隆皇帝手里实在不能再用了,才被我的祖师爷收藏起来。几百年来,它杀过的人难以计数,它浸人血、吸魂魄已经有了灵气,不是寻常之物,有无边的法力。它悬在这里,如果你再梦见鬼魂索命,醒来后就看它一眼,七日之后我会过来,保你性命无忧。”说完,他又拿出一张处方笺交给陈张氏,吩咐道,“你拿这方子去‘易恒春’买几副中药,从即日起一日两次,早晚煎服,切记切记!”
  陈天明不敢怠慢,虔诚地照徐正威说的做了,时不时地看看宝刀。陈张氏则认真地给丈夫煎药。
  不知是宝刀的法力显灵还是药物起了作用,这晚,陈天明睡得很安稳,没有鬼魂入他梦境,身体也舒服多了。七天过去,陈天明果然痊愈,脸色变得红润起来,竟然有了精力和妻子行床笫之欢。
  七天后的那天下午,徐正威过来取刀,还带来了一个年轻人。这时候陈天明也挂念衙门的事了,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徐正威见陈天明恢复得很快,极为高兴,就说:“我没骗你吧,这宝刀就有这么神奇,它不光杀了很多人,也还救了不少人的命呢!我得带回去,到我去世时谁孝敬我,我就传给谁。”
  陈天明道:“你愿意传给谁,我没意见,巴不得师父你再收几个徒弟。”
  徐正威笑道:“我就知道你想当逃兵,所以才说这话试你,你放心,只要你不三心二意想转行干别的,这宝刀终归还是你的。”
  陈天明问道:“不知这几天衙门里是否有事?”
  徐正威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斩几个毛贼,我还应付得了。另外就是王公差退休了,由他儿子接替,就是这个小子,他叫王才厚。”陈天明见王才厚十六七岁的样子,友好地向他点了点头。
  三人又天南海北地闲扯了一阵,徐正威和王才厚就回衙门去了。
  陈天明经历了这场大病,对生命似乎有了更具体的感悟,知道生命在疾病面前实在是太脆弱了,人活在世上真的很可怜。他在法场操刀这么些年,心本来已经麻木,但现在却变得敏感起来,甚至敏感到对那些死犯动了恻隐之心——死是无关紧要的,他们的最可怜之处是在临死前还要遭受那么多折磨——他知道,有了这种恻隐之心对刽子手来说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但是他已经无法恢复从前的心态了。
  这是陈天明大病一场的后遗症,同时也成了他日后的隐患。
  又过了数日,陈天明觉得已经完全恢复,便开始去衙门点卯。
  这天,在家吃午饭时,忽听外面有人敲门,陈天明听出是李朝阳的声音,赶紧去迎接:“朝阳叔快进屋,吃了饭再走。”
  李朝阳说:“我才吃过饭,也没有别的事,顺路过来看看你——那天你没事吧?”
  陈天明连声说:“没事,没事,挺好的,谢谢你救了我。”他扯住李朝阳的衣襟说:“进屋坐,哪有站着说话的。”
  李朝阳道:“不坐了,我得去收几笔赊账,难得碰上他们,今天是约好了的。”
  陈天明说:“你有事就不敢耽误你了,哪天有空我再请你喝酒。”
  李朝阳道:“喝酒就免了,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
  陈天明说:“还真有事求你呢,如果方便的话,麻烦你每个月送两缸烧酒过来。为这喝酒的事,我受尽了窝囊气,卖酒的不是故意刁难我,就是短斤少两,还背后说我的钱有血腥味。他们的鬼名堂也特别多,比如开张酒不能卖给我,怕晦气;我不能呼叫他们的名字,说是我叫过的人会死;我要他们趁我不在家时送酒过来,结果凡属他们卖不出去的酸酒、浊酒、掺水酒都一股脑儿给了我……”
  李朝阳道:“其实,做酒的人只要有人买酒就是好事,哪有那么多顾忌?过几天有一缸好酒,我给你送过来,失陪失陪。”
  过了几天,李朝阳果然送来了一缸好酒。此后,每过一段时间,他都要送酒过来。
  李朝阳在陈天明家走动了几次,见陈文虎总是呆在家里,便关心地问:“陈师傅,你儿子为何不读书呢?”
  陈天明何尝不想让儿子读书,也曾经把他送到学馆里读了几天,但那里的学生知道他是刽子手的儿子后,都联合起来欺侮他。今见李朝阳问起,也不好言明实情,就说:“是该让他读书,但这孩子顽劣,没有先生管得了他。”
  李朝阳道:“这就巧了,我那里有个很好的先生,再顽劣的孩子经他调教后,都变得文质彬彬。你如不嫌弃,就让他住在我家里吧。”
  陈天明喜出望外,他正愁自家的环境不利于儿子成长,李朝阳此举可谓是帮了他的大忙。
  穷人家孩子早懂事,陈文虎在东乡刘家学馆里读书极为刻苦,加上天资聪明,学业突飞猛进。
  咸丰三年八月,都梁举童子试,陈文虎得中,成为都梁年岁最小的秀才。放榜之日,举城皆惊,陈天明的欣慰莫可言状,自己含辛茹苦多年,总算看到了希望。
  

[1] [2] [3] [4] [5] [6] [7]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