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最后的刽子手

作者:钟连城




  陈张氏说完,也是泪流满面。她抹去泪,迈着一对三寸金莲,从一个木匣里拿出一摞纸说:“你妹妹自小就有灵性,你在东乡读书时,她也跟着识了不少字。这些东西是她写的,也不知道写的是啥。”
  陈文虎拿了纸,凑到灯下一看,却是一些诗句,内容都与佛家有关,更难得的是平仄、音韵居然也十分齐整。
  陈文虎看罢,不禁失口赞道:“好一个‘净若青莲出素波,今我皈依礼释迦’,妹妹果然兰心蕙质,早已有了志向。”
  陈文虎不忍多看,把诗稿还了母亲在原处藏好,又嘱母亲把妹妹从后堂叫来。他摸着陈月娥的头说:“委屈你了,你做了我的妹妹是前生造孽投错了胎,哥哥不仅没让你过一天好日子,还连累了你……”
  陈月娥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她见哥哥伤心,反过来安慰道:“哥,你放心吧,我没事,有哪个女子长大了不嫁人呢?迟早是嫁,能给你换个嫂嫂回来,也算是报答了父母的养育之恩。”
  陈文虎说:“哥知道你的志向,心里也很支持,你去寺里烧香诵经为父亲和我减轻罪孽也是尽孝,哥哥的事不用你操心。”
  陈月娥说:“哥,你不要听娘瞎说,好好儿的女人谁不慕儿女情长呢?我主意已定,你明天就去和花袭人说吧。如果你非不同意,妹妹也没有法子,只能以死明志!”
  陈文虎哽咽道:“妹,不是我不同意换亲,实在是怕吃亏,万一我娶的是傻子,你嫁的是瞎子,又如何是好?”
  陈月娥说:“不换亲那又有何法?”
  陈文虎道:“我已经想好了,准备去怡春院赎个粉头。粉头除了出身苦,都聪明貌美,生下的后代也对得起列祖列宗。”
  陈张氏道:“你说得好听,可惜怡春院的粉头不会白白给你,那是老鸨花钱买来一把屎一把尿抚养大的。你还是答应妹妹吧,事情就这么定了。”
  陈文虎说:“娘,我说过要赎粉头,当然不会是瞎讲,儿是有准备的,不信给你看一样东西。”
  陈张氏母女疑惑地看着陈文虎去他的房里,回来后拿了一个老旧的牛皮刀鞘往妹妹床上一倒,竟是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母女俩惊呆了。陈文虎说:“你们不要担心这些银子来路不正,这是徐爷爷一生的积蓄,特意留下来给我娶亲的。我原打算晚点儿告诉你们的。”陈张氏母女听后,不约而同地哭了起来。陈文虎说:“不要哭,如果我们要感谢他,等妹妹修成正果一并超度了他。”
  陈文虎见时辰不早,藏好了银子嘱咐母亲、妹妹去睡,自己也回了房。
  咸丰八年十月十五,陈文虎一早来到衙门点了卯,和往常一样就要回日升街。才走几步,却见妹妹站在不远处向他招手。陈文虎赶紧奔过去,问道:“妹妹,你站在这里干啥?”
  陈月娥说:“哥,我在等你呢!”
  陈文虎一惊,大清早的,不知妹妹找他有何事?
  陈文虎跟着陈月娥回到日升街,原以为家中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路上连向妹妹打听都不敢。推开门,却见母亲正和花袭人谈笑风生。
  陈张氏见儿子回来了,就和女儿退到后堂。此时,陈文虎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知道花袭人的来意。花袭人笑吟吟地看着陈文虎,半响才说:“听你娘说衙门里如果没有大事,你点了卯就可以回来,于是叫你妹妹去衙门口等你。”
  陈文虎在花袭人对面坐下,道:“让妈妈久等了,不知妈妈有何事找我?”
  花袭人说:“还是上次说的那事。我现在要问你,若是赎粉头,你到底能拿出多少银子来?”
  陈文虎说:“现银肯定不多,如果到处找熟人借贷,百把两银子应该不成问题。”
  花袭人装出为难的样子:“这可不成,才一百两银子,你要知道养大一个姑娘水都要喝干几池,何况她们也是老身花银子买来的。”
  陈文虎问道:“不知妈妈说的是哪位姑娘,可否透露一二?若是不方便说时,也不相强。”
  花袭人说:“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丑媳妇反正要见公婆——我是说如果这事能谈成的话。我说的是一点红姑娘。”
  陈文虎记住了这个姑娘,接着与花袭人讨价还价,最终谈妥价钱为一百五十两银子,陈文虎当即就预付了二十两银子的“定金”,余下的等娶亲之日写了赎身文书再一次付清。
  送走了花袭人,一家人满心欢喜,尤其是陈张氏,巴不得当天就把儿媳妇娶回来,催着儿子快去查黄道吉日。
  陈文虎来到城墙脚下,花一百文钱请袁瞎子查了个日子,娶亲之日定在农历十一月初六。
  次日,陈文虎一觉醒来,见天尚未亮,隔壁房里却点着灯,母亲和妹妹正在小声说着话。陈文虎已无睡意,起床后发现妹妹正在收拾东西,就问道:“妹,这么早你要上哪儿去?”
  陈月娥说:“我要去云山妙尼寺看妙香法师,告诉她我已下定决心出家修行。”
  陈文虎说:“你一个人去?”
  陈张氏说:“一个姑娘家从未出过远门,我去送她。”
  陈文虎说:“娘年纪大了,还是我去送妹妹为好,回头你帮我去衙门和马主事说一声。”
  陈张氏说:“这样也好,你兄妹二人一路上可说说话解闷。”
  妙尼寺在云山半山腰,距离都梁约十五里路程。二人走走停停,直到未牌时分,才看到古松掩映中的古庵。
  兄妹二人进入庵内,一小尼姑迎上来问道:“二位要做何种功德?”
  陈月娥说:“我是妙香师父的俗家弟子,今日特来拜会她。”
  小尼姑道:“你是日升街的月娥姐吧?师父说起过你,她在做功课,请到斋堂小憩片刻。”
  陈文虎兄妹二人随小尼姑进入客堂,小尼姑呈上茶就退下了。陈文虎打量客堂,发现这里虽简陋,却十分洁净,一看就知道住持是位爱干净且生活有规律的人。关于妙香,陈文虎早有耳闻,她原是都梁大户人家的千金,因家道中落,家里无力置办与其声望相称的嫁妆,就把她送入庵里当了尼姑。幸喜她性情恬淡,聪慧颖悟,很快在佛号、梵音中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家园,从而也就有了最好的归宿。
  一会儿妙香出来了,平常郁郁寡欢的陈月娥如见到故人般上前与她交谈,竟然把同来的哥哥抛在一边。陈文虎见了,就放下心来,觉得妹妹也只能在这样的干净之地找到属于她的快乐。
  陈月娥与妙香所谈的都是一些佛法,陈文虎听不懂,可见妹妹修佛已非一日之功。
  稍后,小尼姑奉上斋饭,都是一些素食蔬菜之类,味道倒也可口,做得极为精致。二人用完斋,陈文虎见到出入庵堂的都是些善男信女,自己是刽子手,觉得置身这样的地方很不自在,就对陈月娥说:“妹,你也走得累了,再回去肯定是走不动的,不如在这里休息几天,等有空时我过来接你。”
  陈月娥说:“这样也好,你先回去,不用管我,不要耽误了衙门上的事,我若回家时,可与城里来的香客结伴,你只管放心好了。哥,我不在家,娘就拜托你了。”
  陈文虎辞别了妹妹,就随着朝拜的善男信女回到了都梁。
  转眼间婚期将近,陈文虎想起妹妹还在云山,就和母亲提起去接她回来。陈张氏说:“不要去接了,你还是忙你的事,既是娶亲,就该有个娶亲的样子。你妹妹也不是三岁两岁的人,到了那天她会自己回来的。”
  陈文虎听了母亲的话,忙着上街采购被褥、罗帐、新娘衣服和家具之类。
  袁瞎子给陈文虎择的良辰在初六的子时,到了初五的晚上,陈文虎带了一百三十两银子来到怡春院。花袭人收了钱,就把一点红的卖身契给了陈文虎,又在另一张赎身文书上画了押,这就宣告“一点红”从此完全脱离了花袭人,她的一切都给了陈文虎。一旁的一点红,此时的心情,也如飞鸟出笼般畅快。
  陈文虎细看一点红的卖身契,才知道她本名李婉红,是高沙镇人氏,今年十九岁。
  陈文虎拉着李婉红出门。到了门外,鞭炮声骤然响起,花袭人率众粉头送出来,令陈文虎夫妇异常感动。鞭炮声停止,花袭人把一个红包塞入李婉红手里,祝福道:“夫唱妇随,龙凤呈祥,大吉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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