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最后的刽子手
作者:钟连城
到了日升街东头,妹妹陈月娥老远就看到了他,急急上来对他说:“哥,今天你上哪里去了?我和娘满街找你,腿都快跑断了!”
陈文虎说:“什么事把你们急成这样?慢慢讲。”
陈月娥说:“爹不行了,要见你最后一面。”
陈文虎听到这消息惶遽不已:“爹怎么就不行了呢?我出门时,他不是还好好的吗?”
欲知陈天明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谋生计四处碰壁求法术床前得道
陈文虎一听父亲病危,撒腿飞奔回家。他来到床前,果见父亲已经气若游丝。陈天明坚持着没有死,显然是在等着儿子回来见最后一面。
陈文虎抓住父亲冰冷的手,悲声叫道:“爹,我是文虎,我回来了!”
陈天明惨然一笑,嘴嚅动着:“爹……好不了了……等着你回来说句话。爹活到今天总算活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在世,钱财固然重要,但不是第一要紧的,第一要紧的是怎样才心安理得。只要能活得心安理得,穷点儿苦点儿挨一挨也能过去。一旦心里失衡有了亏欠,活着那是受罪啊!爹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陈文虎点头:“孩儿明白了,爹的意思是活着不要做亏心事。”
陈天明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听爹的话,不要当刽子手。”
“我……”陈文虎心里一惊,暗忖:莫非今天的事爹已经知道了?
陈天明继续说:“刽子手这职业不是人干的,为了一点儿蝇头小利充当官府的杀手,把与自己无冤无仇的人斩首,这样哪里能心安理得啊?”
陈文虎松了口气,原来父亲并不知道他今天去了一家坪。他面对父亲期盼的眼神,点点头说:“爹,我记住了。”
陈天明见儿子答应了,轻轻地舒了口气,然后双眼一闭,去了另一个世界。
陈文虎放声恸哭。听到哥哥在哭,陈月娥也跟着哭了。街坊听到哭声,赶紧把门掩上——他们害怕招惹晦气,更害怕陈张氏母子来求他们帮忙办丧事。
陈文虎虽然知道凭一个人的力量安葬不了父亲,但他压根儿也没有要请邻居帮忙的念头。陈张氏把丈夫床上盖的家织布褥子撕成孝服给陈文虎兄妹披在身上。陈文虎到衙门向徐正威报了丧,徐正威再通知王才厚,几个公差跟着陈文虎来到日升街。
徐正威问陈张氏:“办丧事得花钱,你家里还有多少钱?”
陈张氏抽泣道:“节余的钱都给他买药吃了,还留余一千文是用来买米的。”
徐正威连连摇头:“一千文给帮忙的吃饭都不够,还怎么买棺材呢?”
陈文虎道:“我这里有一千六百文,就买一副最差的吧。”陈文虎这一千六百文是今天上午的“红包”,原打算还王才厚的债务。
王才厚见陈家是这样的状况,叹了口气说:“我去跟主事说一声,看能不能预支几千文钱先把丧事办了。”
陈张氏说:“这样当然好,只是预支了怎么还呢?天明不在了,也没有俸钱了。”
王才厚道:“我正要和嫂子商量呢,让文虎接替他爹吧。”
陈张氏连忙摇头:“这个万万不可,刚才他爹临死前还千叮万嘱不要文虎当刽子手。”
王才厚求助地望着徐正威,希望他帮忙说几句话。徐正威觉得陈天明身体还是热的,不能这样快就违了他的遗愿,遂道:“不如这样,先买副劣等棺材,找个地方把天明停厝几年,等有了钱再办丧事吧。”
陈张氏道:“我是个妇道人家,没有主见,怎么办都听你们安排。”
王才厚担心陈文虎不肯当刽子手,于是极力阻挠,说:“陈天明也是有儿有女的人,这样办太马虎了。”
徐正威道:“不这样办还能有什么法子?再说了,停厝也不是穷人家才这样。有些官宦人家子弟远在几千里外为官,突然遇上麻烦回不来,把父母停厝一二年甚至三年的也大有人在。这事就不要多说了,各位看我的面子,出把力把人请出屋才是正事。”
王才厚不好再说什么,当即就去木货街买了一副劣质棺材,费钱一千八百文。入殓时,陈天明竟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只好用一条破床单把他裹了入殓。
殓了尸,接着是择地,徐正威领着陈文虎去近郊的几个地方借地,可是对方一听说是要停厝刽子手,都不愿意了。甚至还有人直言道:“陈天明是刽子手,到了阴间也是个恶鬼,我们是想做善事发善心,可是这样一来,我们的祖人在阴间就不得安宁了。”
陈文虎听到这样的话,总算明白父亲临终前为什么一再叮嘱他不要当刽子手了。
两人返回的路上,徐正威对陈文虎说:“现在没有可以选择的了,我看只有一个办法可行——把你爹停厝到一家坪去。”
事到如今,陈文虎只能听任徐正威安排。当天,徐正威又去衙门里叫了几个平日相好的公差,一起把棺材抬到一家坪接人桥的西南侧。因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正式安葬,必须扎一个简易茅棚让棺材免遭日晒雨淋,另外棺底部还得垫上砖头不致大雨天浸湿棺木。收拾停当后,王才厚又从孤屋里取来不少石灰堆放在棺材周围,以使棺材保持干燥。
陈天明的尸体安放算是告了一个段落,但按规矩,帮了忙的人除了吃酒席,还要“挂红”。可是陈家总共只剩下八百文钱了,自己还要吃饭。徐正威赔着笑脸对王才厚说:“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酒席就不吃他的了,也吃不落心,不如一人一百文钱‘挂红’算了。”
王才厚说:“这倒不是很大的问题,只是吃亏要吃准地方。俗话说‘人走茶凉’,陈天明已经死了,如果陈文虎真的不愿干这一行,这份人情他以后怎么还我们?”
徐正威说:“话不能这样讲,虽然他不子承父业,光凭陈天明与你父亲的交情,你吃这点儿亏也算是应该。”
帮忙的一共八人,除了徐正威提出不要“挂红”,还得付出七百文钱。打发走了徐正威、王才厚一行,丧家三人把门掩上商量今后怎么办。
想起父亲的遗言,陈文虎发了誓不当刽子手,家中吃饭的问题,他相信全家齐心协力可以对付,最大的压力还是那一万三千文钱的债务。父亲在世时,陈文虎从不过问家中的经济,如今自己要挑大梁了,这些事已经无法回避。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就问陈张氏:“娘,我家欠钱一贵一万文钱已经一年有余了,这一年虽然五谷丰登、地方太平少有犯案,但爹的收入除了养家应该还有节余的,为何那笔债还一文未还呢?”
陈张氏吃惊道:“我以为早还了呢,你听谁说一文未还?”
陈文虎说:“今天一早,钱一贵来我们家讨债,那时爹正在昏迷当中,他把我叫到屋外索要。当时我也没去多想,糊里糊涂依从了他。”
陈张氏道:“还没还清,你爹从不跟我讲,不过据我所知,他应该是还了一部分的。”
陈文虎说:“如果是这样,爹应该是留了文契的,文契会不会在他身上呢?”
陈张氏道:“我们先在屋里找,找不到时再去一家坪开棺不迟。”
于是三人满屋寻找,这一找竟然还真在陈天明睡过的床垫板上找到了还债文契——陈天明果然已还了一万文钱,只欠三千文利息钱约定在半年内还清。
找到了这一纸文契,一家人如解除了枷锁一般轻松。现在只有这三千文的债务,陈文虎终于有了拒绝当刽子手的资本。
陈文虎携了文书去都梁酒店找到钱一贵,一开口就很客气地问道:“钱掌柜,关于我家欠你钱的事我想核准一下,不知是不是打搅你了?”
钱一贵一听心里立即明白,赶忙把陈文虎带到房里掩上门说:“你父亲只欠我三千文利息钱,关于今天早晨的事,都是王公差出的主意,目的无非要你答应当刽子手。”
陈文虎道:“王公差这样做我也理解他,这年头找刽子手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钱一贵见陈文虎全无找麻烦的意思,放下心来,说:“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懂得宽容,真不愧是都梁神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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