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最后的刽子手

作者:钟连城




  陈文虎说:“爷爷抬举你,你别不识好歹!”
  犯人骂道:“你得意个鸟,十八年后老子把你大卸八块!”
  陈文虎回敬说:“十八年后你变畜牲或是变人还没定吧。”
  旁边另一名操广西口音的死犯对他的同伙说:“你跟他说什么,小小刽子手原是衙门里的一条狗,没必要和他计较。”
  陈文虎被惹火了,正要骂几句,就有人与他打招呼:“陈师傅,今天要看你的手段了。”
  陈文虎见是王才厚,就说:“斩几个毛贼,小菜一碟。怎么今天要斩的还有外乡人?”
  王才厚道:“他们是石达开的部下,攻打州城时负了伤,寄养在附近的老百姓家里,这次被清了出来。”
  陈文虎说:“原来是这样。”
  这时高台上的万廷一已经宣读完了判文,全场一片吆喝声:“时辰到,开斩——”
  陈文虎心里正憋了一口气,首先来到那个瞧不起他的广西人身后,用脚尖踢他的屁股,说:“你瞧不起刽子手,爷爷要你记住——无论你过去有多么威风,今天反正是我的刀下鬼!我还要告诉你,我可以让你去得利索,也能教你数天之内求死不得、求活不能。”
  广西人一脸不屑地与同伴说话:“就要回家啦,高兴么?”
  同伴说:“没高兴的感觉,就是特别想娘。”
  广西人说:“我不想娘,就特想操都梁女人,如果攻下都梁,老子第一个就把这个刽子手的婆娘操了。”
  陈文虎怒了,首先就把这两个广西人的头割下,然后不再停顿,将全身气力运在右臂上,一路过去,齐刷刷削下六十余颗人头。陈文虎趁喘气之机,回首看看后面身首异处、血流满地的现场,突然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胸口也堵得慌,再看看前面更长的待斩死犯,他一下就蒙了……凭经验,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弄不好他无法完成今天的使命……也正在这时,他看到不远处一位男犯的死牌上赫然写着“李青万”三字,于是精神为之一振。他割下了前面几颗人头,站到李青万身后故意干咳几声。李青万回过头,眼泪汪汪地说:“陈师傅,你停什么,快送我上路。”
  陈文虎想到这位街坊平日对他的不好,本要折磨他一下,但一见他一副可怜相就生了怜悯,遂问道:“李师傅,你犯了何罪遭到今天的结果?”
  李青万声泪俱下地说:“冤啊,早知道长毛破不了城,千不该万不该出城避乱。我和一些没有乡下亲戚投奔的街坊躲在铜宝山里,不想生火做饭时被长毛发现,逼我们交出锅子、饭鼎铸造大炮。大炮铸成了,还把我们的名字刻在炮上,他们撤退时把炮丢在城墙下,就这样我们成了长毛的帮凶。”
  陈文虎说:“这事说冤也不冤,你献铁给长毛铸炮足够治死罪,日升街有几人受了牵连?”
  李青万努努嘴:“他们都在这里。”
  陈文虎看过去,发现都是平日欺侮母亲和妻子的几名街坊,一把年纪的周天贤竟然也夹在中间。陈文虎暗道:“看你们平日眼睛长在额头上的模样,今天总算栽在我手里啦!”他不再与李青万搭话,朝手上啐了口唾沫,一鼓作气又割下了五十余颗人头。
  这第二口气用完后,他就像一个爬梯爬得伤了精力的人,看看前面还有二十余颗人头,就感到他们像最高的二十多级阶梯一样等待着他往上“爬”……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开始动作……可是这最后的二十多级“阶梯”形同天梯,每一颗人头落地,他都虚脱一般……到了还剩十余颗人头时,陈文虎终于支撑不住了,只觉得浓烈的血腥味从鼻孔强行灌入,浸淫他的五脏六腑——他受不了,腹内如百爪挠心,似翻江倒海,恨不得把五脏六腑全吐出来……站在不远处的王才厚看到了这一幕,怕他支撑不下去,就想分散他的注意力,情急中大声叫道:“陈师傅加油,看看离你不远处还有个女犯人呢!”
  陈文虎定睛一看,这一看,他不觉下意识地惊了一跳,只见那女犯后背插的死牌上大书三个字——刘春梅。听李婉红说过,她的婶娘不也叫刘春梅么?他像吸了鸦片一般一下子来了精神,一路杀将过去,到了女人身后用刀捅着她的背说:“刘春梅,你可是高沙人?”
  刘春梅并不回头,只顾叫道:“冤啦,长毛来时,我们一家早已不在高沙,不知哪个该天杀的在我家墙上写了洪秀全的诗,我死不瞑目啊!”
  陈文虎骂道:“你丧尽天良,恶事做绝,这是老天要惩罚你!你有何冤,斩你一百次也不过分!”
  刘春梅说:“求求你刀下留情,过了这一劫,我定会重谢你。”
  陈文虎冷笑道:“贱女人,你也怕死呀,别说我家婉红与你不共戴天,就是没有仇时,我也救不了你!好好受死吧,来生变猪变牛还你今世欠下的孽债!”陈文虎不再多说,一刀下去将刘春梅的头割下,随后王才厚递过一个酒葫芦,他接了猛灌一气,腹内一下子就舒服起来。
  陈文虎用刘春梅的衣服拭去刀上的血迹,再将剩余的酒喷在刀上,抖擞精神又一路割下去,到最后一颗人头落地时,一股热血从死犯的脖子上喷出,溅了他一个满嘴满脸……陈文虎本能地要把人血喷出来,慌乱中竟咽了下去,也就在这一瞬间,奇迹发生了——他感到咽下腹中的仿佛不是人血,而是玉液琼浆!
  王才厚向他伸出了大拇指,叫道:“你成功了,一次处斩一百三十七名死犯!”
  陈文虎一愣,自问道:“我真的割下了一百三十七颗人头?”他回过身,发现尸体躺满了一地,人血流成一条河,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近处的围观者纷纷躲避……由于腥味太冲,连闻惯了人血的公差们都掩了鼻子。陈文虎却有了一种渴望——他贪婪地吸着鼻子,浓烈的血腥味给他的感觉竟然不是恶心,而是沁人心脾、妙不可言!于是他明白——他进入到了徐正威所描述的那种最高境界……
  公差们开始用大量石灰覆盖人血,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渐淡了。与此同时,陈文虎的兴奋状态亦趋平缓,最后恢复了常态。
  一家坪的营兵簇拥着万廷一开始退场,一部分死者的亲属已经在收尸,啼哭之声不绝于耳。如今天气燥热,苍蝇奇多,尸体放久了易发臭,王才厚等一班公差正忙着处理现场。陈文虎心里很舒畅,想着刚才自己的出色表现很是得意,尤其回味吞咽新鲜人血时的感觉,甚是妙不可言。
  回到衙门,马德华对他的本领赞不绝口,亲手把“挂红”银钱赏给他,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知州万廷一也握紧他的手久久不放,并说了一句话:“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陈文虎从衙门回到日升街,街上已经支起七八个棚子在办丧事,那些家中没有死人的街坊见了陈文虎,不再像过去那样视而不见,而是主动讨好打招呼,那些死人的亲属则对他怒目相向。
  陈文虎进屋后就向母亲和妻子提出,这日升街不能再住下去了,得换个地方,陈张氏婆媳也表示支持。正好这两年有点儿积蓄,陈文虎就开始留意房子。
  到了农历腊月,陈文虎在水西门乔家大院附近购得一处平房,全家在年前择日迁入。陈文虎的新家较僻静,乔家大院住的是富人,极少与人往来,陈家总算找到了一处理想的安居之地。时逢乱世,陈文虎的收入比过去增加了不少,唯一让全家人不称心的是李婉红总是只开花不结果——虽怀孕多次,但都中途流产了。为此,婆媳二人没少去寺庙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早生贵子。
  李婉红生不出孩子,最揪心的还是陈张氏,自从媳妇进屋她就盼望着抱孙子。陈张氏一年年老去,光绪十年,她终于未能看到孙子而抱恨西去。
  娘死了,陈文虎去云山妙尼寺报信,但没有见到妹妹。妹妹自从出家,极少回来,只在陈文虎搬到乔家大院后回来认过一次门。她在出家前说过绝话,要母亲、哥哥当作没有她,没想到她果然绝情如此。
  陈文虎带着对妹妹的抱怨心情从云山回到家里料理母亲后事。没想到就在当天晚上,妙湛领着一班尼姑回来了。母亲的丧事办得十分热闹,还多亏了妙湛作主把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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