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最后的刽子手
作者:钟连城
这以后,陈文虎很长时间都不割肉回来改善伙食,民生、民兰兄妹感到口水长流,想吃肉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有一天,民生终于忍不住了,向父亲讨要。陈文虎似乎早有准备,对儿子说:“以前吃肉,不少钱都是向衙门里的叔叔借的,等还了债,我们才可以割肉吃。”
陈民生一听,心里凉了半截。
又是两个月过去,一日,陈文虎从外面带回一盆新鲜猪血。他高兴地对儿子说:“我们家没肉吃,以后就吃这不是肉的肉,反正是猪身上的。”
这以后,每逢法场斩人,陈文虎都不带民生上场,回家后总要弄回一大盆猪血。民生老吃一样东西,开始还新鲜,继而生厌,久而久之便成习惯了。他吃猪血吃上瘾后,觉得这东西还是有它的特殊味道,并产生了依赖性。
光绪二十六年端午节过后的一天,陈文虎要儿子跟他一起去法场。父亲已经有很久没带他上场了,这让民生预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沿途,民生听到一些市民在议论今天斩首的是一名会党分子。民生知道,洪秀全虽然已经失败,但哥老会一直还存在,这些年被斩首的大多数也是这一类人。开斩时,陈文虎一再要求民生站近一点儿,到挨近死犯时,冷不防一颗人头滚落地上。由于陈文虎下刀很重,死犯脖子上的血喷得民生满脸都是。他本能地用手去抹,不想陈文虎在一旁叫道:“不许抹,好好闻闻人血气味!”
民生照父亲说的做了,并不觉得难闻。陈文虎鼓励说:“再尝一尝,不要怕,这东西尝惯了就像玉液琼浆,爹经常品尝。”他见儿子犹豫,催道:“快一点儿,这东西越鲜越有味道!”民生果然闭上双目尝了一点儿,陈文虎问道,“怎么样,品出味了吗?”
民生说:“味儿和我们最近常吃的猪血一个样。”
陈文虎问:“习惯吗?”
民生点头:“还算可以。”
陈文虎狡黠地笑了笑:“如果我要告诉你,我们最近常吃的东西和这个差不多,你会怎么样?”
民生心里“咯噔”一下,他万没料到父亲会让他吃人血,但他的肠胃并无任何不适,就说:“不怎么样!”
“很好!”陈文虎高兴地在民生胸脯上拍了一巴掌,“小子,爹要告诉你,你可以接手我的大马刀了!”
光绪二十六年八月,都梁知州福昌为增加财政收入设局征收纸、竹、木、靛、谷、米、铁、煤八项货捐,木商及数百群众不服,捣毁捐局。州衙捕快以“会党首犯”罪名捉拿了为首闹事的谭木匠。
八月初三,谭木匠被押往一家坪斩首。为提防同伙劫法场,衙门里在一家坪增添了比平常多几倍的兵勇守护。也就在这一天,十五岁的陈民生正式接过了父亲手中的大马刀。
欲知陈民生能否顺利斩杀死犯,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接屠刀子承父业挨枪子家破人亡
在法场浸润了九年的陈民生早就跃跃欲试,期待着这一天。公差们虽然也希望陈文虎早点儿带出徒弟,但临场时却有点儿不放心。蒋秋生再一次嘱咐陈文虎:“你儿子能行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陈文虎说:“不会有问题,万一不行还有我呢,不放手让他干永远学不会。”
而此时,陈民生显得比他父亲还自信,把马刀扛在肩上,耀武扬威地在法场上走来走去。当知州宣读到“立斩”二字,他镇定自若地走向死犯。临下刀前,他突然停下,回过头向父亲提出一个奇怪的问题:“爹,人死了真会变成鬼吗?”
陈文虎一愣,但凭着他叱咤法场几十年的经验,知道如何应付这样的突发事件,于是大声说:“没事,只要你身上有一股浩然之气,无论什么鬼神都会惧怕你!”
陈民生点点头,打消了顾虑,岂料一事刚平一事又起,那谭木匠本来已经吓丢了魂,见迟迟没挨刀又还阳了,开始呼天抢地叫起来:“我不是会党,我是木匠,冤枉,冤枉啊!”
站在一旁的陈文虎,神经又一次紧绷,但接下来他发现自己的担心成了多余,陈民生学着他的口气大声叫道:“号什么,号什么,我在例行公事,救不了你!每一个跪在这里的人都说自己冤枉,你还是认命吧,来生做个好人。”
谭木匠见刽子手跟他说话,叫得更起劲了:“我真的不是会党分子,冤啊,真是冤啊!”
“号也白费,不如省点儿力气在黄泉路上少绊脚。”陈民生说着,就用手触摸谭木匠的脖子。
谭木匠见哀求无用转而为怒,破口大骂:“不得好死的刽子手,你的死日不远了,革命党人就要坐江山了,会有人替我报仇的!”
“你才喊了冤枉,一眨眼工夫就不打自招,承认你是革命党,小爷爷也不和你废话,还是送你上路吧!”陈民生憋足劲,按动作要领一刀下去,虽不是干净利落,但谭木匠的人头还是滚在了地上……
“干得好!”蒋秋生走上前拍了拍陈民生的肩,转头对陈文虎说,“名师出高徒,陈师傅今天要请客!”
“不就是请客么!”陈文虎心里高兴,爽快地答应了蒋秋生的要求。
八月初四,陈文虎为儿子第一次出场成功宴请蒋秋生及几个相好的公差。
宴上,陈文虎抚摸着陈民生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崽打地洞’,我们是当刽子手的命,认准了就行。你才第一次上场,今后的路还有很长,你的命比爹好,从小就在法场上摸爬滚打,不像爹长到十几岁连杀鸡都怕,却突然要上场杀人。这些叔叔都是好人,你在衙门混,今后少不得要大家帮忙,以后要多听他们的话。”
陈民生点点头。
陈民生第二次正式出场是两个月后的光绪二十六年十月。这次斩首的是都梁著名的杀人狂“柴刀大哥”。
处斩“柴刀大哥”是都梁有史以来最轰动的大事,方圆数十里的百姓都来看热闹,有些离州城远的,头一天就等在一家坪了。
其时,衙门主事王红贵已经去世,这位置由他的儿子王一堂接替。
也就在头天晚上,陈文虎父子也商量开了。陈文虎不打算让儿子出场,他认为像“柴刀大哥”这样的大恶人,陈民生恐怕驾驭不了,届时围观的人一定很多,万一有闪失不好交差。陈民生才杀了一个人,心里痒痒的跃跃欲试,父子二人争执了好一会儿,陈文虎最后说服了儿子。陈文虎的理由是:陈民生要杀人,今后多的是机会,而杀“柴刀大哥”这样的恶人万一出现意外,在心里便会留下很久的阴影。还有一个原因陈文虎没有说出来:他就要封刀了,如果把杀“柴刀大哥”作为收山之作,在他的刽子手生涯中算是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次日巳牌时分,兵勇、公差如期押着死犯从衙门出来。“柴刀大哥”果然是一个大恶人,游街示众时昂首挺胸,全无惧色。游了没多久,后面就跟了一大堆看热闹的,所到之处,大街小巷都挤满了人。
到了处斩地点,那里早就人山人海。陈文虎本想快点儿结束,但“柴刀大哥”不肯下跪,睁圆一双牛眼恶狠狠地对陈文虎说:“老东西,给老子砍准一点儿,不要拖泥带水!记住,老老实实给我活着,十八年后我把你的头割下来当夜壶!”
陈文虎回敬道:“贼东西,给老子好生听着,来生要规规矩矩做人,否则你等着瞧,看十八年后谁把谁的头砍下来!”
“柴刀大哥”的确恶劣,死到临头还想害人,他感到大马刀快要架到脖子上了,就把身子向右后倾斜,用脖子迎接刀刃,目的是要喷陈文虎一脸人血。陈文虎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用心,遂虚晃一刀,“柴刀大哥”见没有迎着刀,便慌神了。趁此机会,陈文虎一脚踹向他的腿弯处,柴刀大哥“扑通”跪在了地上。陈文虎大声喝叫:“大胆狂贼,还想站着挨刀,你爷爷杀人无数,还没有这样的先例!”
陈文虎正要开斩,陈民生见父亲在那里出尽风头,心里痒痒的也想上场,于是上前央求道:“爹,你早就出名了,今天这机会还是给我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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