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最后的刽子手
作者:钟连城
开斩时辰已到,徐正威把马刀插在草地上,朝手心啐了一口唾沫,然后提起刀子,声如洪钟般说:“二位好生听着,老老实实跪端正,爷爷就快点儿帮你们解脱痛苦,到了另一个世界也要做老实鬼,来生才能做个好人!”
陈天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现场,两名死犯早已魂飞魄散软绵绵的全无人样。徐正威不再多说话,眼睛在右手边那名死犯的脖子处瞄来瞄去,然后右手反握马刀,刀背紧靠手肘,用力向左划一道弧线,第一颗人头就干净利落地滚下来……
剩下的死犯见状,清醒过来,泪流满面求饶道:“师傅放过我吧,我冤啊!”
经验丰富的徐正威见死犯还了阳,就大吼一声道:“岂有此理,王法大于天,死到临头还敢叫屈,快上路吧,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一道白光闪过,人头落地时还有知觉,眼睛圆睁,龇牙咧嘴在地上乱咬……
陈天明看得呆了,不觉对师父陡增几分敬佩。杀了人,徐正威没事一般提着还在滴血的马刀大步走向孤屋。陈天明紧紧跟上。
这间刽子手暂歇的孤房,陈天明已见过多次,但进来还是头一次。徐正威寻出抹布拭去刀上的血迹,推开窗户就着光线在刀刃上瞄了几眼,随后把刀交给陈天明说:“刀子是干我们这一行的吃饭工具,先学磨刀吧!”
陈天明接过刀瞄了几眼,发现有几处刃口卷了,于是就在磨石上磨刀。徐正威接过他磨好的刀,认真瞄了几眼,然后满意地说:“不错,不愧是屠户出身,这第一关你过了!我现在就问你——今天你学到什么了?”
陈天明想了想说:“师父想教的,我都学会了。”
徐正威满意地拍了拍陈天明的肩:“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有一点不是很明白——师父在斩第二个死犯时何故大声叫喊?”
“看样子你还真是用了心。那个死犯突然还阳,求生的欲望很强烈。做刽子手,先要在气势上压住死犯,然后方可斩之!干这一行,万万不可输在气势上,切记切记!再想想,还有不明白之处吗?”
“我刚才看到师父斩首的姿势是反手握刀,利用手肘的力量把人头削下来,动作很是文雅,万一力度不够怎么办?为什么不用砍的办法呢?那样岂不是更省力气吗?”
徐正威赞道:“问得好,看来你是块干刽子手的材料!杀头也像其他行业一样,需要苦练基本功,当你练成了足够的功力,这还不够,需要研究人脖子的结构。人的脖子有一条颈骨,其硬度足以阻挡刀锋,好在颈骨上有几处空隙较大的关节,只要找准了,就可轻松将头削下。各人的脖子是不一样的,因此颈骨也有千差万别,这就需要不断钻研。一旦钻研进去,就会发现是有规律可循的——人的颈骨可以分成若干类型,每一类型都有共同的骨节结构,找准了规律,杀起人来就轻松了。如果某一天你遇见一个人老是喜欢看人家的脖子——不用多想,这个人就是刽子手,这是他多年养成的职业习惯。干我们这一行也有职业道德——就是尽量减少死犯的痛苦。一刀下去,刹那间就把他送到阴曹地府,这也是一种成就啊。你问到为什么不用‘砍’的办法处斩犯人,这其实很简单——砍头是很快,但容易坏刀子。我们用的马刀可不是好磨的,用坏了得费多大精力才能磨好,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得到。更重要的一条是,如果遇上一次处斩几个死犯,刀刃卷了后面的人头怎么削下来?”
经徐正威一番解释,陈天明总算明白了。沉默良久,他突然问道:“师父,你这一辈子斩了多少人?”
徐正威道:“不好说啊,好比老窑姐儿,她能记清楚一辈子被多少男人上过吗?我也一样记不得了。但自从干上这一行,师父身上还是留下了印记——”徐正威挽起右手袖管,露出手肘道:“我到底杀了多少人,你看看这里就知道了。”
陈天明看到师父手肘上布满了一层坚硬的厚茧,他倒抽一口凉气,如果没有削下成百上千颗人头,刀背不可能在他的手肘上磨出如此深厚的老茧!
徐正威突然高声说:“小子,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的双手还没有沾上人血,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陈天明叹了口气道:“谢谢师父一片好心,我大老远来到了河边,为的就是想知道这趟水的深浅,如果连脚都没沾湿就回去,别说对不起师父你,连我都对不住自己。”
徐正威在陈天明的胸脯上击了一掌,脸上露出笑容道:“我就要你这句话!从现在开始,我每次都带你出场,你在一旁用心,不懂的地方多问,空闲时间我教你规矩和章法。你是屠户出身,有基础。”
自此,衙门里隔三岔五杀人,陈天明每次都跟在徐正威的旁边看,看的次数多了,竟也看出一些门道,不禁跃跃欲试起来。
道光二十三年农历八月下旬,州营兵丁费尽周折,终于将杀害知州徐光弼的首犯伍家柱、伍家德从新化捉拿归案。此时,接替徐光弼的知州已经调任,都梁百姓还来不及记住他的姓名又调来了新的知州。这位新知州为了显示自己的威严,伍家柱、伍家德归案后他大肆宣传,游街示众数日才下令斩首。
九月初三,王兴德通知徐正威师徒做准备,说今天处斩的犯人非比寻常,除了新任知州亲自监斩外,围观者一定很多,万万不可出了差错。
像往日一样,出发时辰一到,公差、兵丁、号队押着死犯游街示众,陈天明则背着磨得锋利无比的马刀跟了一段路,然后抄近路先去一家坪。
巳牌时分,死犯被押至一家坪接人桥桥东,听新知州宣判。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兵丁、公差如临大敌般维持秩序。徐正威、陈天明站在接人桥桥西等着接人。
开斩时辰到了,新知州大喊一声“立斩——”,二犯人被推上桥,徐正威师徒接手后用力拽至处斩位置摆弄停当。陈天明见徐正威迟迟没有动静,忍不住问道:“师父,您还等什么?”
徐正威说:“你跟着我学艺也有一些时日了,光是纸上谈兵不实践永远也学不会,今天这两位就交给你了!”
陈天明一听,顿时紧张起来,因为他压根儿没有想过要在今天上场,但师父说的也有道理,事到临头他只有硬着头皮干了。他定了定神,正要动手,一打眼发现周围人山人海,手就不听使唤了。徐正威见状打气道:“别怕,不要当他俩是人,就当是平时杀两头猪!”
陈天明提了提神,照师父说的当是杀猪,这样果然就有了底气,他选定了伍家柱,用眼睛瞄他的脖子。
伍家柱六十开外,他大约觉得已经活够了寿数,神态显得比较平静。他的脖子短而粗,属于最不好下手的那类,陈天明认为削第一颗人头至关重要,要干得干净利落才好,他发现旁边的伍家德脖子长而细,很容易削下来,于是弃了伍家柱。伍家德见刽子手要拿他先开刀,突然狂笑不止。陈天明喝道:“大胆逆贼,你死到临头还笑什么?”
伍家德道:“老子笑我死得值,一介草民竟然杀了朝廷知州,难道还不值么?如果普天下的百姓都学我,当官的谁还敢作威作福?刽子手,你好可怜啦,自己也是穷苦出身,却要替狗官当帮凶!”
陈天明与死犯答腔已犯了大忌,刚才的底气一下子就泄了个干净,更不幸的是,死犯的气焰还盖过了他。一怯场,他的两腿就开始打战,哪里还有胆量杀人?
徐正威发现事态不对,大喝一声:“罪该万死的逆贼,你死到临头还敢兴风作浪?爷爷警告你,快快闭上鸟嘴,这位师傅今天是第一次上场,分了他的神削错了位置,叫你疼十个八个时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徐正威这一声喝叫,果然把伍家德给镇住了。陈天明不再打战,但还是不敢轻易下刀。徐正威从腰上摘下一个葫芦递上:“别慌,我这里有‘壮胆汤’,喝下去就长十分胆子!”
陈天明接过就喝——妈呀,这“壮胆汤”原来是烈酒!他猛灌一气,乘着酒劲,一下就把伍家德的人头削了下来。
徐正威在一旁拍掌叫好:“干得好,比师父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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