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大盛魁商号
作者:邓九刚
“喂喂喂——你要干什么?这鼓可不是随便敲的!”
那两名衙役以为这个外国人是为了好玩才来敲鼓的。
但是伊万却给了他们意外的答复,伊万用吭吭哧哧的汉话说:“我,是来,要告状。”
“告状?”两名衙役交换了一个不可理喻的眼色,其中一个年长一点的问伊万:“你告谁?——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
“我们这里的衙门管不了你们外国人的事!”另一个年轻一点的衙役对伊万说,同时向他摆摆手,意思是让他赶快走开。
“我告中国人!”
伊万的回答又使两名衙役吃惊不小。
升堂鼓一响,大堂内的衙役们吆喝着已经分成左右站好;张道台疾步走进大堂。张道台把惊堂木一拍,抬起眼往下一扫,问道:“告状的是何人?”
话音落处张道台这才看清楚告状的是一个洋人,就说:“这位洋人,这里是归化道台衙门,你来这里干什么?”
张道台到归化说起来已有七年,在这里各色洋人他倒是见过不少,但却从未审理过涉及洋人的案子。
“我要告状。”
“你有何冤情据实讲来!”
“我告,告……告,布龙……”
伊万蒙语讲得溜溜的,可是汉语他就知道得太少了,假如是在平日里闲聊的时候借助着手势他还能够用磕磕巴巴的汉语表达一些简单的意思,现在在大堂之上要把状告布龙等人的复杂内容用汉语讲清楚也实在是太难为他了。伊万两只手忙来忙去不停地打着各种手势,张道台还是没有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意思。于是张道台拍了一下惊堂木把伊万的述说打断了。
“这位洋人,我且问你,你是哪国人士?”
“我是,我是,俄罗斯人。”
“叫什么名字?”
“伊万·伊万列维奇。”
“现住何处?”
“我住在天主教堂。”
“好,伊万,伊万……奇,”张道台搞不清楚俄国人的复杂名字,他说,“这样吧,你也不会讲中国话,这么下去这案子我是没法审的。你先回去,找人为你写一纸状子,我再设法请一位懂俄罗斯话的人来做翻译。然后再升堂审案,你且先回去吧。”
伊万走了以后,坐在旁边的老文案对张道台说:“我想起来了,这个俄国人我见过的——十年前胡道台审理两名死在毛尔古沁峡谷的俄国人那案子时,这个伊万就曾经来过,不过那个时候他是作为代理人而来的。”
一听毛尔古沁峡谷,张道台心里便紧张。他当然知道他的前任胡道台就因为那个案子受累而被贬的。如今这个难缠的伊万又来了,他想这不会是什么好事情,就问:“你可认准了?这个伊万就是当年胡道台遇到的那个伊万?”
“我仔细打量了他半天,没错。”老文案思忖着,“黄头发,高个子,长着一对特别的猫一样的眼睛……人是瘦了些,老了些,不过大样子没变。我敢肯定——这个伊万就是那个伊万,不会错的。”
“这可如何是好……”张道台在地上不由得走来走去,后来停住对站在两边的衙役说,“你们先下去吧。”
“你说这案子该如何审理?”衙役们下去以后张道台问老文案。
老文案说:“我猜想伊万他状告布龙是为了京羊道上的事情。”
“布龙是谁?”
“布龙原本是天义德的羊把式,春天被伊万聘去为俄国人往北京运羊,后来布龙中途不干了。这件事在归化传极一时,伊万的羊群没走到北京遭了瘟疫死得一只没剩。我猜想伊万是想把这个责任推到布龙的身上。”
“噢……是这么回事。”张道台不免犯愁了,“这个案子怕是不好审。”
“是的,倘若是中国人之间发生这种纠纷且好说,什么案子一旦涉及了洋人就不好办。胡道台就是吃了这个亏。”
“你说得不错,有胡道台的前车之鉴,这事我得小心。”
“依我看,”老文案说,“张大人你不妨亲自去访一访大盛魁的王掌柜。他们通司商号总和俄国人打交道,对俄国人的脾性甚为熟悉,而且王掌柜还认识这个伊万。前一次就是王掌柜帮着出了许多主意,不然的话胡道台的下场会更惨的。”
张道台有些踌躇。为追查暗房子的事他为难过王廷相,虽然说他当时做得并不算太过分,可让他反过来去求王廷相觉得不好意思了。
老文案看出了张道台的心思,说:“王廷相身拜候补道员,虽然说是捐班的身份,可也是与大人你一样官属四品,张大人亲自登门不但不屈身份反而显得大人大气度。至于过去为追查暗房子的事与王廷相之间结下了一点点怨怼,亦可借此机会而冰释。俗话说得好——灭高人是罪过,王大掌柜上识天文下解地理,你看他上至朝廷外至俄罗斯,运筹帷幄于万万里之地域,可呼风唤雨,虽不能说是诸葛亮再世,可也实在是一代雄杰!贵斌大人如何?——堂堂的钦命二品大员,尚且奈何不得王大掌柜,更何况他人。王廷相与俄商做生意几十年,俄国人的事他最熟悉不过,伊万告状之事请王掌柜帮着出个主意,我想事情不难解决。”
张道台是个痛快人,把事情在心里掂量了一会儿就想通了,当下便乘了轿子往大盛魁城柜去了。
张道台突然亲自来访多少使大掌柜有些意外,待张道台把来意说明,大掌柜立刻就明白了。大掌柜说:“其实伊万这案子张大人完全不必审理。”
“噢!”张道台颇感不解,“审理民间纠纷本属道台衙门的职责,伊万这案子我按下不成道理。”
“张大人差矣,我所说的对伊万的述状不加理会自有道理。大人你有所不知,这布龙乃是土默特蒙古人,咱归化地方道台衙门和旗署衙门是朝廷特别设制的双重政权。所以我说布龙这个人你道台衙署也管得着也管不着。”
“照你说,我是该把这个案子推给土默特旗署了?”
大掌柜笑笑说:“正是如此。”
张道台把眼珠转了转,恍然大悟,将手中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放高兴地说:“所谓四两拨千斤……这主意真是太高了!王大掌柜真是名不虚传,神人也!”
“不敢当不敢当,张大人过奖了!”
张道台说:“王大掌柜号事繁忙,下官不敢打扰就此告辞。大掌柜的情谊容我日后慢慢相报。”
大掌柜率众掌柜送张道台至城柜大门外。这场谈话前后统共用了不到两袋烟的工夫,让张道台愁肠百结的难题瞬时之间便得化解,张道台随着大轿的摇摆心里想:“这王大掌柜可真不是一个凡人哪!”
有了大掌柜的主意,张道台心中有了底,隔一日伊万再到衙署,刚刚把请人写好的状纸要递给张道台,隔着案桌就见张道台把手摆了摆说道:“伊万先生,你的诉状本官无权受理。”
从大盛魁请来的一位年轻掌柜当场把张道台的话翻译给了伊万。
“为什么?”伊万大惑不解,言语间明显地流露出不满。
张道台款款而言:“伊万先生你有所不知,你所控告的布龙我这个归化道台管不了。我大清朝廷吏制在归化地方设双重蒙汉衙门,布龙是土默特蒙古人,他的事只有土默特旗署才有权过问。你这案子该由土默特旗署经理。”
张道台这答复使伊万傻在了那里。
“伊万先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张道台见伊万傻在了那里,又问了一句。
待翻译用俄语把张道台的话重复了一遍之后,就见伊万耸了耸肩膀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然后把那状纸叠了叠重新装在了怀里。
看着伊万的背影在大堂门口消失,张道台朗声说道:“退堂!”
伊万的案子张道台可以借口推掉,而土默特旗署却无法推脱。在旗署衙门的大堂,土默特总管接待了伊万。
这位总管名叫荣弈,五十出头的年纪,蓄着一部杂色的大胡子,模样威风凛凛。荣弈自幼在土默特学堂读书,成年后又被送往北京的高等学府深造,是个蒙汉兼通且见过大世面的人,对官场上的事吃得很透。胡道台的故事在归化广为流传,其中的教训作为归化官场上的人更是个个刻骨在心。老于世故的总管当然知道俄国人不好对付,他戴上花镜慢条斯理地把伊万的状纸仔细看过,然后轻轻地放下那状子,对伊万说:“好吧,这案子本官受理了。”
“什么时候开堂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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