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大盛魁商号

作者:邓九刚




  布龙低下了头:“可是……如今我拿了人家俄国人的一半薪金,事情刚刚做了个开头就撒了手,岂不是太不仗义了吗?”
  “这不要紧,”李泰说,“可以找出补救的办法。”
  “这都好说!”小眼王一见布龙被说动了心,立刻高兴得咧开嘴巴笑了,“有两个人在一个地方等你已经多时了,还不快去见见!”
  “是谁?”
  “见了就知道。”布龙疑疑惑惑地翻身上马,跟李泰他们跑下山往南去了。
  一行四人放开马朝南跑出足足三十里有余,看到一处高地上立着一座洁白的帐篷。奇怪的是那帐篷的周围除了两辆卸了辕的带篷马车和几匹马,什么也没有。一屡淡蓝色的炊烟袅袅升起,一圈人围着篝火在喝茶,远远地传来说笑的声音。大概是听到了动静,篝火旁边的人都站了起来迎着他们走过来。
  还没到近处,布龙就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由五六个伙计簇拥着向他走来的竟是大盛魁的大掌柜王廷相!更让他惊讶的是,王大掌柜头着红翎身穿四品道员朝服,身边是身穿知府官袍的归化三大通司商号之一元盛德的大掌柜,他们全都衣冠整矩面容肃然。大盛魁、元盛德的大掌柜和天义德的二掌柜李泰站在一起意味着什么?——那就是半个归化城呀!
  布龙不由得叫了一声,翻鞍滚下马来双膝跪地伏在那里。
  
  5 残酷的打击
  自布龙被从京羊道上招回来以后,伊万这一次贩羊的结果大抵已成定局——那就是必败无疑了。我们原来说过,常年在京羊道上大批量向北京方向赶运羊群的大盛魁、天义德和归化的其他商号,不但有稳定可靠的羊把式队伍,沿途都有自己的供羊群休息的梢林和属于自己的水井。所有这些条件伊万是都不具备的,布龙在接手这批羊群的时候凭着他丰富的经验曾经为伊万设计了一条新的运羊路线,这条路线呈弯弯曲曲的形态忽儿北忽儿南,但总的方向是一直朝东走的,其目的就是为了使羊群能够解决吃草和饮水的问题。问题是这条路线并没有画在地图上,它只存在于布龙的心里。这样,一旦布龙离去,伊万的羊群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喝不上水。
  布龙离开的时候带走了原属天义德的十二个羊把式头,为应付局面伊万只好临时聘请草原上的牧民和沿途的农民来补充布龙留下的空缺,尽管伊万对这头一次贩羊做了大量的调查和细致的准备,然而他仍然是低估了长途贩运活羊这种特殊生意的难度。事实上临时凑合起来的运羊人员是根本不能胜任这项工作的,结果是六顶羊房子还没有从草原进入归化的时候,就因为严重的缺水得病和体力不支掉队而损失了将近一万只!
  羊群在归化东边三百里的平地泉山地草原寻找水源的时候又因为运羊的牧工对当地地形不熟悉,致使伊万所剩的五顶羊房子中竟有两顶因误食了断肠草而全部倒毙。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绵绵细雨把伊万的羊群困在水洼连接的草原上整整三天三夜;云开之日伊万催促着羊群接着向前走。伊万本人包括所有的牧工都没有想到,在这一片使羊群喝足了水的绿油油的草原上竟然混杂着苍绿色的断肠草!
  断肠草是一个老年牧工无意中发现的,三天三夜里牧工们除了在大雨中跑出去将走散的羊赶回群里,大部分时间都聚在“房子里”喝茶聊天耗磨时间等待雨住天晴。在雨停后这个老牧工头一个赶着羊群上路,在用羊铲拣起一块石头即将把石头甩出去的刹那间,他的目光被一棵奇怪的小草刺激了一下,他蹲下去将那棵苍灰色的长着六片对称的锯齿小叶的草仔细看了看——顿时脸色变得煞白!他仍掉羊铲在周围绕了一圈,手里抓着好几十棵可怕的断肠草跑向把式头。这位羊把式头姓扬,也是归化人,年岁四十出头,布龙走后伊万就把带领整个羊群的任务交给了他。
  这位把式头把老牧工交给他的断肠草仔细看了半天,立刻傻了眼,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照理说这位羊把式头走京羊道有十几个年头了,可断肠草还是头一次遇到。他过去在京羊道上曾经给大盛魁、天义德和归化的其他不少商号赶过羊,问题出在了他过去所走的路线是归化自己的路,那些路都是有经验的把式头预先勘察过的道路,而他们现在所走的则完全是一条新路。
  于是可怕的景象就出现了:羊群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眼看着一只只羊就好像喝醉酒似的摇摇晃晃地迈着步子,接着“咚”地倒在泥水中,四蹄痉挛般抽搐,嘴里吐出一团团黄色的白沫子,过了不一会儿就一只接一只地断了气。雨后的天空流火烁金,太阳把它那强烈的光线直射下来,曝晒着死去的羊,使死羊的肚皮迅速鼓胀起来,远远望去在雨后的湿淋淋的草地上肚皮胀得就像圆球似的死羊白花花地躺了一片。过了不久,肚皮鼓胀的死羊挨着个地放起炮来;粉颜色的羊肺、暗红色的肝脏伴着鲜红的血液喷射起来,开花似的飞了有好几丈高!羊皮都被炸得稀巴烂。得病和渴死的羊还能有一张完整的羊皮好剥,用羊皮尚能弥补一些损失,现在这些死羊就连这一点可能也没有了,眼睁睁看着漫山遍野躺着的死羊在那里放炮,羊把式们都束手无策。活着的羊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被身边的爆炸声吓得四下里乱窜。羊把式们都像脚下生了根一般不会动弹,一个个木雕似的只顾看那些死羊放炮。
  “这是怎么回事?哦!上帝!这是怎么回事?”
  伊万那总是眯缝的猫眼瞪得像牛眼一样大,他发疯似的嚎叫着,从一个羊把式跟前跑到又一个羊把式跟前,抓住他们的衣领拼命地摇晃着。
  羊把式们默默无语。
  “肯定是有人捣鬼!给我的羊下了毒药!——下了毒!”
  伊万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他抓住杨把式头不放手了:“这件事一定是布龙干的!杨把式头,你和布龙是一起的,你一定知道!——你告诉我!”
  “不,谁也不是,没有人下毒。”
  “你骗我!”伊万不相信。
  “我说的是真话。”杨把式说,“这是因为羊吃了断肠草……”
  伊万几近失去理智,眼睛都红了,跳着脚挥动拳头喊道:“不!——你骗我!你们都在骗我!我要控告你们!——我要控告布龙!”
  当天夜里,害怕承担责任的羊把式就跑散了一半。
  羊把式逃去了一半,六顶房子的羊损失掉一半,路途赶出去也正好是一半;或许伊万就此罢手,把剩下的羊群原地处理,这出戏就算了结,还不算败得太惨。但是倒霉的是伊万并不肯认这个账,他是一个能够吃苦的人,性格顽强而又固执,这就是性格的悲剧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伊万使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督促留下来的羊把式将漫山遍野散开来的羊群收拢起来,继续前进了。他要把这场悲剧一直上演到底。
  从平地泉山间道路接着向东走,经过三道营、桌子山、马盖图、十八台、狮子沟、狼窝掌……将近一千里的山地,伊万带着剩下的三房子羊终于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把这段艰难的路走完,山区道路崎岖、气候多变,这段路程伊万的羊群因病弱掉队和遭遇狼群又损失了近一小群的数目。好在病弱掉队的羊还能杀掉把皮子带走,多少减轻点损失,也算是给沮丧不堪的伊万一点安慰。
  快到丰镇的时候,伊万的情绪渐渐好转起来。京羊道到了这里,道路和环境都发生了很大变化,所谓的京羊道在丰镇以西实质上是没有什么道路可言的,羊群一般都是沿着水草丰饶的草地行走,但是到了这里京羊道就真正地是一条宽六丈比较平坦的专供牲畜行走的道路了。道路两边是庄稼地,每隔几十里便有水井可供羊群饮用。这道路和水井是属于官方的,由丰镇地方官府向边境的商人收过境税和饮水费。从丰镇往东就好走了。这时候伊万简直就要忘记不久前刚刚经历的悲惨遭遇了,他甚至想只要这不及一半的羊群能抵达目的地,那么下一次还要再干!“伙计们!”早晨在羊群就要起程时,伊万对羊把式们说,“上帝保佑,等我们把羊运到地方,我请你们到北京的饭馆吃饭。我们要庆祝一下……我们损失了很多羊,但是我已经不再为那些死去的羊而难过了。你们中国人有一句俗话叫做万事开头难,只要这一次把这剩下的羊安全送到我就很高兴了。请原谅我过去曾经对你们的粗暴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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