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大盛魁商号

作者:邓九刚




  小烧麦馆人迹芜杂,可认识大掌柜的人也少。大掌柜能够放松,喝茶喝得高兴,索性将皮帽子、皮袍子都脱了。听着旁边两位食客聊天引起了兴趣,就插进去聊了起来。一直到日近黄昏的时候大掌柜才带着古海从小茶馆出来。
  他们路过驼桥时遇上一桩事,见桥头一大群人,闹哄哄地不知在做什么。
  “驼桥那边出了什么事儿?”
  大掌柜停住脚朝桥那边看着。
  “大概是又有人打架了吧……桥头上历来是一个多事的地方。”
  大掌柜对茶坊市井的琐事居然样样感兴趣,这使古海大惑不解。从上午出来,现在已近黄昏,古海怕大掌柜累着,也为大掌柜安全担心,不免紧张。见大掌柜很有向桥头移步的意向就说:“大掌柜,您该回了。病体初愈,怕累呢。”
  “好吧,咱们回。”大掌柜一边说着一边扭头朝桥头看着,挺不甘心。
  刚走出没几步,忽听后边响起一阵喊叫,就见人群像一股灰色的旋风朝他们这边刮过来。在人群的前面跑着一个人,神情慌慌地,鼻孔里淌着血,灰布的长衫被扯破了好几处。
  “站住!”
  “他妈的!你跑不了。”
  “打死他!”
  “你跑不了的……”
  “抓住他……”
  追赶的人们在离大掌柜他们很近的地方追上了那个逃跑的人,一群人把他摁在地上殴打起来,都是一群短衣衫打扮的人。顿时斥骂声、吭哧声、拳头打击肉体发出的响声、挨打人的嚎叫声就飞扬起来。
  这突然的遭遇使古海不知道如何才好了,他猜测是遇上桥牙子斗殴了。他知道在归化桥头上混饭吃的大都是一些市井上的既粗野又狡猾的角色,这些人有时候讲道理讲义气,有时候蛮横无理,很不好对付。他看看大掌柜,见大掌柜对他说:“告诉他们——别打了!有什么话好好说。”
  “别打了!”古海冲上去抓住一个人的胳膊把那人拽出了人群,对那人说,“有话好好说,干什么要打人。”
  “喔嗬!”那人扭回头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古海,拉长声调说道,“这是谁家娘们的裤裆没系紧把你掉出来了,撒泡尿照照自个儿的样儿——你算哪一路的神仙?你也敢管这归化驼桥上的事?”
  古海被那人噎得一下说不出话来了。
  大掌柜伸出秃手把古海拨了一下,面对那个面相凶狠的大汉说:“这位师傅,请问这个挨打的人犯了什么过错?”
  “他犯什么错?”大汉把大掌柜打量一番,答道,“他抢我们桥牙子饭碗!”
  “此话怎么讲?”
  “怎么讲?常言道国有国法,行有行规;这归化驼桥自有它的规矩,这里自古以来是驼桥十大股的地盘。不是任谁想来吃他就能吃的!”
  “这我懂,”大掌柜说,“看来这个人是冒犯了诸位了。”
  “对啦——他冒犯了爷们啦!”
  “可是你们打他又有何用?”
  “自然有用,一来教他吃点皮肉苦记着教训,二来把吃的佣钱吐出来!”
  “那佣钱是多少?”
  “现在说多少也没用了,他已经把钱花了。”
  大掌柜道:“你说个数!”
  “是十五两银子!”
  “好,我给你们十五两银子,你们把他放了吧。”
  大掌柜给古海一个眼色。古海掏出碎银数够十五两交到那大汉手里。
  “别打啦——别打啦!”那大汉止住了众桥牙子。
  人群散开,看见倒在地上的人已经是鼻青脸肿鲜血淋淋。古海上前把那人扶起来,四目相对古海一下子怔住了。“怎么?难道说你是林掌柜?”
  “正是敝人……”林掌柜羞愧难当,抓住古海的胳膊咚地一声跪了下去,“小掌柜!你的大恩大德我林某记下啦。”
  古海慌忙说:“不是我!是我们大掌柜命我这么做的。”
  “啊!大掌柜在此,我林某前世修了福,今日见到大盛魁的大掌柜啦!”
  林掌柜趴下便磕头。
  “不敢当……不敢当!”
  大掌柜赶忙伸手去扶林掌柜,一双秃手暴露出来。
  此情此景把众桥牙看得都愣在那里了。领头的喊了一声,桥牙子们齐齐地跪下了一片。那领头的说:“大人不记小人过,大掌柜,小的们实实是不知道您老人家到了!今日冒犯了虎威,实在是该死!该死!”
  那大汉把十五两银子赶忙还给古海。古海推辞再三,桥牙子们还是不敢收。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古海搀着大掌柜很快离开了。
  晚上要就寝时大掌柜想起了下午的事,问古海:“那林掌柜是怎么回事?”
  “林掌柜可惨啦!他原本是乌里雅苏台的零售商,林掌柜的店铺就在乌里雅苏台的正街上,挨着关帝庙的左边,五间铺面后面套着一个大院儿。林掌柜的店铺在乌里雅苏台街上算是大买卖了!”
  “林掌柜的买卖是怎么塌的?”
  “怎么塌的?让伊万挤塌的!”
  “噢!我知道了,伊万挤塌的那家买卖就是这个林掌柜开的?伊万先是租了林掌柜的两间铺面半座院子?”
  “对!”
  “后来就整个把他的生意都吃了?”
  “是的。”
  “听说伊万把林掌柜的两名伙计也聘过去了?”
  “是哩!那两名伙计是他妈的汉奸,其中一个还入了俄国的国籍!”
  大掌柜叹了一口气,没再问古海什么。
  
  2 老板的烦恼
  义和鞋店静悄悄的,原来迎街的两间铺面扩成了三间,门脸也重新装修过了,墙上镶嵌了褐色的带釉瓷砖,亮花花的。屋檐下的护梁拿红棕色的油漆刷过,几十根暴露出来的整整齐齐的椽头上都刷着绿油漆;门楣上挂一横匾,也和英国人新开的怡和洋行一样,镏金凸字镂刻着“义和鞋店”四个大字,魏碑字体遒劲有力;朱红的一对大门使整个店铺看上去显得殷实富足、漂亮排场;不用问古海就知道这些年姑夫的生意做得不错,自然是为姑夫高兴。
  大门闭着,里面没上闩,自家人也无须敲门过礼,古海推开门径自走进去。大门内的走廊左右各一个门通向两边的铺面,门都虚掩着,古海一一推开看了都没有人。再往前走就发现变化了,原来的三间正房里中间的一间前后打通变成了过廊,剩下的两间也做了车间使用。穿过过廊里面又套出了一个小院,也是三间正房东西各两间厢房。但是这新辟出来的套院内的房子与前边的大不相同,一律是全砖全瓦的砖木结构,院子的地面上也和房屋墙似的从过廊一直通向上房的屋门。可以看见装了玻璃的上房屋内的窗台上摆着若干盆花,一朵海碗大的红色绣球梅正鲜艳地开放着。依旧是看不到一个人,小套院里有一种温馨闲适的家庭气氛透出来,显得幽静宜人。在屋门前古海停住了,站在那里喊了一声:“姑夫!”
  “是谁呀?”
  应声出来的不是姚祯义,却是一个美艳得有些奇异的年轻妇人。那妇人深眼眶、蓝眼睛,皮肤白得透明,一看便知不是中原的人。她的上身穿一件可身的粉红缎面棉袄,棉袄的边上镶了葱绿色的精致滚边儿;下身穿一件翠绿缎子面儿的棉裤,脚上一双尖俏的丝绒棉鞋,鞋面上也绣着几朵叫不上名儿的小碎花;太阳把她的细长弯眉照成了粉红的颜色,一只白嫩的手搭在眉棱上遮着太阳,上下打量着古海,弯弯的细眉毛往上一挑笑着问道:“我没猜错的话,你便是海子侄儿吧?”
  “我……是古海。”古海纳闷地把那妇人连同小院一起又打量了一通儿,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门,“这不是姚祯义开的义和鞋店吗?”
  “是啊是啊!这是你姑夫的义和鞋店,”妇人很快地说着,把屋门打开,身子往旁边让了让,“大冷天,进屋里说话吧。你姑夫去鞋靴社去了,该回来了。”
  进门是堂屋,迎面摆了一张八仙桌,两边各一把太师椅。古海抽了抽鼻子,他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儿。妇人将古海让了座,一边碎步小跑陀螺般地旋转着,匆匆忙忙给古海倒水沏茶,把斟了茶的杯子捧给古海。
  “自打你托人捎回信说是你已回到归化,你姑夫嘴边儿就整天挂着你。他高兴的那样儿就别提了——逢人就讲‘我侄儿如何如何,在大盛魁为字号立了几次功……如今又做了大掌柜的贴身伙计。’还说你从小聪颖,八岁便能双手打算盘,还用了个词儿,叫什么……双龙闹海!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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