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大盛魁商号

作者:邓九刚




  小眼王摇摇头:“事到如今本不该我这个局外人说你们的,不单是你们天义德,就连我侍候的大盛魁算在内,你们山西人的字号做事也是做得太绝了!论说你们都是靠经营羊马起家,每走一步都离不开羊把式、马把式。多少年了,我们这些羊把式、马把式流血流汗卖命地干,可是到头来字号从来没把我们当自己人看。我们这些人即使做死了也休想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字号的万金账上,更不要说在名字旁边加一个‘己’字。这话说起来连我自己都心凉,叫我如何说动布龙呢?”
  “这么说布龙他们是不肯回心转意了?”
  小眼王点点头,用鞭子抽打着自己的靴子:“布龙说他也不愿这么做,但已经答应了人家俄国人,半路地撤下来把人家晾在那里也太不仗义。再说了,人家俄国人给他们的聘金要高出你们天义德两倍还要多!所以布龙的意思,这一趟就是这样了,请李掌柜回去另聘羊把式往北京运羊。至于以后再商量。”
  李泰一听便急了:“这可不行!不管怎么说布龙在我天义德干了十几个年头了,虽说是聘金一直给得不够高,也未答应过让羊把式上万金账上做‘己’字人,可这是字号的规矩,是先人定的。郭大掌柜也没办法。不过世上没一成不变的,既然这次提出来就可以做考虑!掌柜伙计十几年了,情分还有吧?”
  “其实,依我看布龙他们看中的主要还不是聘金,”小眼王说,“他们心里最看中的还是万金账上的那个‘己’字。”
  李泰把目光移向山下,说话工夫羊群在不停地从山脚下流过去。职业的习惯使他不由自主地就把过去的羊群数量记在心里——整整三十群,一万五六千只!后面的羊依然在源源不断地向这边流过来,像一条蜿蜒流淌的大河似的看不到头。白花花的羊群的脊背被太阳一照,反射起一片片耀眼的银光,四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绿草世界。蜃气氤氲像薄纱似的笼罩着壮观的场面。天义德是以在喀尔喀草原贩活羊起家的商号,自打李泰被聘为天义德的掌柜子坐镇乌里雅苏台分庄后,每年经他手发往北京的羊群都在十五万只以上!多少年了,他年年要亲手创造这壮观的场面,而每一次他总会被自己创造出来的宏大场面所激动;在他的眼里,这浩浩荡荡的羊群后面是白花花的银子!
  可是此刻那一望无际的羊群的大河从他的面前流过时,他的心却已别是一番滋味,这羊群不是他们天义德的而是人家俄国商人伊万的!更让他心急如焚的是现在他们天义德的羊群都还在喀尔喀草原深处他们字号的梢林内停着呢,而他们的羊把式此刻正在为伊万赶运羊群。他们的京羊庄先后来了两次催货的信了,假如他们的羊不能按时运往北京,京羊庄对于客户失去了信用以后生意就不好做了。更何况像京城的八旗部队这样的老客户都与他们京羊庄有着长年的营销合同,违约是要罚款甚至吃官司的,不是闹着玩儿的。这一趟伊万贩羊的数目就已经是六万多,如果不能及时遏止明年就可能是十六万。后年可能就是二十六万。那样一来京津两地和京东一带以及河北、山东的客户用不了几年就会被伊万拉去大半!后果不堪设想。
  小眼王走向李泰,一边拿鞭子抽打自己的裤子,说:“我知道你心里烦,可是再愁也没用!事情走到这步田地谁也没办法。我们还是回去吧。”
  说着话小眼王经过李泰的身边走向自己的坐骑。祁掌柜也跟在小眼王的后面去骑他的马。
  “等等!”
  李泰也走到自己的坐骑跟前,他的心里在很短的时间里形成了一个决心,他把已经翻上马背正在马鞍子上挪动着身体坐坐舒服的小眼王叫住了。
  “怎么样?”小眼王在马背上坐坐舒服,很理解的样子扭脸看着李泰。“舍不得走,是不是?不甘心,是不是?”
  “小眼王,你把布龙请到这儿来,我亲自和他说话。”
  “我说过了——没用!布龙提出的条件你答复不了。布龙他是想做天义德的‘己’字人,要字号给他立股份;这事不要说你,就是你们天义德的大掌柜郭宝义来了也没法答复。这种事只有财东会议才有权力决定。”
  “不!——你听我说!”李泰走到小眼王的跟前,伸手把他的马缰抓住了。仰着脸目光顽强地望着小眼王,说,“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
  “那你要怎样?”小眼王哭笑不得的样子,摊摊手。
  “我一定要亲自和布龙谈谈!——麻烦你,把布龙请到这儿来。”李泰面色十分庄重地说,“小眼王就算我求你了!”
  祁掌柜下了马,牵着缰绳走到小眼王的跟前来了:“你就再辛苦一趟,或许李掌柜会有办法说服布龙。”
  “好吧。”小眼王妥协了。
  过了只有一袋烟的工夫,布龙骑着马和小眼王一起来到了土山顶上。在这种场合与从前的掌柜见面,对布龙来说肯定是非常尴尬的事情,在距离李泰两丈远的地方布龙下了马,牵着缰绳走过去。这是工人对掌柜的礼貌,算布龙还没有断了与天义德的情分。
  “布龙!”
  李泰迎上几步一把抓住布龙的手臂。
  布龙尴尬的脸上掠过一阵不知所措的奇怪表情。他磕磕巴巴地说:“李掌柜……一向可好?”
  “我一点儿都不好!”李泰直通通地说,“将近三十万只羊停在草原上运不出去,不止我一个,咱天义德几千号人马这会儿哪个不是吃不下睡不着!大掌柜为这事得了中风病,倒下已经半个月了……”说话就见李泰的眼圈红了。
  郭大掌柜病倒的事布龙没有料到。布龙脸红了一阵,说:“想当初我也不情愿离开,可是俗话说得好——树挪死人挪活,我思谋换个地方或许好一些,耍手艺的人也不求大的前途,只要谋得多挣些银两,一来为妻儿老小有个好日子过,二来也为将来养老做个预备。不想……这一次又劳祁掌柜、二掌柜和我的师傅不辞劳苦到草原上来寻我,实在过意不去,自觉没颜面来见二掌柜。小人的不是还希望二掌柜多多包涵。二掌柜的意思,方才师傅已经说与我了,只可惜我这一步迈出便难得再退回去了。二掌柜您就不要在这儿再耽搁工夫了,还是早些回去也好对字号上的羊群及时作个安排,免得再受损失……”
  布龙一口气把话说完,朝李泰、祁掌柜和小眼王拱拱手,扭身就要走,李泰一把将他拉住了。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你等一等,听我把话说完。”
  布龙侧着身子扭着头已经没有心思听李泰说话了。
  “你不是就为在天义德未能争得一个‘己’字划得一份股份没得到满意,而赌气离开字号的吗?那么我问你——假如我这会儿答应为你办成这件事情,你能否随我回去呢?”
  “你做不到。”
  “假如我能做到,你可能答应我?”
  布龙折过头,拿眼看了看李泰,似乎是在判断对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
  “你不相信我?”
  “相信你,可是这事谁都知道是要破字号一百多年的规矩才能办到的。”
  “我不是说立马就替你办到。我可以给你作保,今冬过去,明年就是账期,郭掌柜已拿定主意在明年的账期正式提出这个问题。还有,不单是我,重要的是郭大掌柜他已经下了决心,一旦这修号规的提议被财东驳回的话,郭大掌柜将为此带头提出辞职!我也将如此办理。”
  布龙不响了。
  祁掌柜跨上一步:“布龙,这事你要掂来捯去想个明白,你率众徒弟弃天义德而去,这事在你看是个小事,可是站在整个归化城的角度看便不只是你个人的事了,而是关涉到归化城的通司商号二十八家商号的大事。要知道你现在侍奉的是俄国商人!俄国人多年来欺我大清软弱,在边地侵我利源,这可是涉及国家利益的大事。常言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眼下看似俄国人给你利益颇丰,你可知一旦他们将咱归化的商号全都击垮,将喀尔喀草原和归化全都吞掉,那时候你相信俄国人还会如此看重你吗?你也是久在江湖闯荡的人,你应该知道弃主投敌会有什么下场。三国时蔡瑁、张允的故事你该记得吧?”
  “凡事不可执迷!”小眼王也劝道,“我虽然是你的师傅,可从未为什么事情而强迫过你。刚才李掌柜和祁掌柜这一番热心肠的话,就是遇上石头蛋也怕是能捂得孵出小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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