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大盛魁商号
作者:邓九刚
王锦棠拿两根指头将那茶叶捏了一小撮放在鼻尖闻闻,又放几粒至口中仔细嚼了嚼然后说:“是千两朱兰茶。”
“这细茶我不曾喝过的,想来是很贵重啦?”
“是的,这朱兰茶的产地在安徽建德,一斤朱兰茶便值一箱砖茶价码呢!”
“这么说,这几千驮朱兰茶货价少说也有几十万两银子了!”
喜山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我喜山抓走私犯也有好几年了,这么大的这还是头一次。”
事情已摸得一清二楚,王锦棠心急如焚,哪还有心思与喜山闲聊,告辞了喜山翻身上马一溜烟回了分庄。一进院子就吩咐贴身伙计备纸研磨,当即修书,将海仲臣被扣茶叶被截一事详细写了,打发信犬星夜往归化城报信去了。
信犬派出之后,王锦棠召集分庄几个主要掌柜到自己的房间,紧急密议营救海仲臣和被截茶货的事宜。这是后话。再说信犬到达归化城已然是三日之后的下午时分,郦先生在大账房查完一笔账目返回总账房,郦先生一手托着账簿一手拉开房门,就见浑身裹满了尘土草屑的信犬在房间里呜呜低吟着窜来窜去,看着郦先生进屋立刻就扑了上去。待郦先生将信犬脖子上的护颈圈取下来,小心翼翼用剪子把那护颈圈拆开拿出密信。
郦先生展开密信目光匆匆扫了几眼脸色遽变,那信纸便在他的手中簌簌抖动起来……
两分钟后郦先生走出自己的房间疾步如风来到大掌柜房间,开门一看却不见大掌柜,房间空着。在回廊里心急火燎的郦先生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见是祁掌柜,祁掌柜说:“大先生如此匆忙莫非是有什么急事吗?”
郦先生也不回答祁掌柜的问话反问道:“你看到大掌柜了吗?”
祁掌柜说:“我也正要找大掌柜呢。”
郦先生这才恍然大悟,拍着自己的脑门自嘲道:“你瞧瞧你瞧瞧,一着急我这脑袋就糊涂起来了——昨晚上大掌柜还和我打过招呼的,说是他今天要去道台衙门和天义德。”
“大先生有急事找大掌柜?”祁掌柜又问,目光在郦先生手里的那两页信上睃来睃去。
“自然是有急事啦!——”郦先生抖着那两页信纸说,“出事情啦,——出大事情啦!”
“什么事?”
郦先生向四外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海掌柜带的驼队在边境上的乌兰木图卡伦被官兵扣住了!”
“不会吧?”
祁掌柜瞪大眼睛望着郦先生。
“我也是这么想,照理说海掌柜这支驼队的事情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咱们安排得是很周密的。”郦先生说着不由得跺了跺脚。
“可是这密信……”
祁掌柜说:“等会儿再说,还是先找大掌柜。我这就去打发人寻大掌柜!”
总账房的地上放着一个细瓷小盆,里面盛了切碎了的牛肉,信犬卧在地上拿舌头把牛肉卷进嘴里嚼着。信犬的疲惫的灰色眼睛随着走过来走过去的郦先生转动,狗的尖利的牙齿嚼噬着牛肉的嘎吱声在房间里显得十分响亮。
祁掌柜急匆匆地走进来,他从郦先生手里接过密信匆匆看着,还没等把信看完就叫起来:“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我们的驼队手续是齐备的,卡伦上这么做是没有道理的!”
“不只是卡伦的问题,”郦先生提醒说,“还有乌里雅苏台参赞衙署和库伦办事大臣派出的人。他们在乌兰木图山口撒开一张网在等着驼队呢!”
“是不是海掌柜他们不注意走漏了消息?”祁掌柜是满脸的惊讶和迷惘。
郦先生眉头紧皱,摇了摇头,此刻他的思想正在一个很深的层面上游弋。
“那么又是什么地方出的纰漏呢?难道会是俄国人吗?”
郦先生又摇了摇头。他觉得祁掌柜的猜测有点儿不着边际。郦先生伸手把密信从祁掌柜手里拿过去,在桌子上摊开来,重新逐字逐句地研究起来。最后一字一句地说:“这事怕不简单哩!”
语调十分严重。祁掌柜不再说什么,跟着郦先生一起沉思起来。后来两个人又一起来到大掌柜的房间,一边抽烟一边等待大掌柜。
不到半个时辰,大掌柜回来了。古海陪着大掌柜刚踏进门槛,祁掌柜和郦先生就迎了上去,祁掌柜率先道:“不好了!——大掌柜,那批细茶出事了!”
“你说什么?”
大掌柜走到桌子跟前坐下,对跟在身边的古海说:“你去沏壶茶来,快点!这一整天,尽顾说话了,喝口茶的工夫都没有!——你刚才说什么?祁掌柜。”
“往比斯克运细茶的驼队被官兵截了!”祁掌柜急得把两手搓得沙沙响。
“怎么回事?”大掌柜在茶杯上吹吹,喝了口茶,把杯盖扣好,茶杯就在秃手上托着,目光照照祁掌柜又照照郦先生,“什么时候被截的?在什么地方?”
“是在半个月前,地点是乌兰木图山口。”祁掌柜答道。
郦先生迎着大掌柜的目光点点头,同时把那封密信交到大掌柜手里。古海帮着大掌柜把信纸铺平摆正,大掌柜看着看着脸色就沉了下来,眉头也越皱越紧:“驼队带着莫斯科公司的执照嘛,还有运货小条,手续都齐备着嘛!”
“手续是齐备,可卡伦一口咬定这是走私驼队!还查出了茶叶箱子上的货签……”郦先生回答。
“谁家的货签?”
“咱大盛魁的货签。”
“这也太疏忽了!是谁押的货?”
“海掌柜。”
“哪个海掌柜?”
“是你到新疆的时候从乌里雅苏台分庄调回来的,叫海仲臣。”
“你了解吗?”
“这个人祁掌柜了解。祁掌柜在乌里雅苏台分庄时海掌柜就在那里。”
“是哩,海仲臣这个人为人忠厚做事也踏实。”祁掌柜说,“以我看这走漏消息的事不会是海仲臣干的。”
大掌柜没说话。
郦先生说:“这恐怕不是一般的走漏消息,密信报告说,扣押驼队的不单单是卡伦上的值班官兵……”
“还有乌里雅苏台喜山派出的部队!”大掌柜接着郦先生的话强调,“是哩!更蹊跷的是,库伦的办事大臣也派员参加了这次行动。”郦先生说:“要知道从库伦到乌兰木图卡伦路途少说也在三千里开外!库伦办事大臣派出的官员光在路上就得耽搁一个半月以上。”
“那么库伦方面是什么时候得到消息的呢?”
祁掌柜和郦先生交换了一个疑问的目光都没说话,大掌柜的这个问题他们无法回答。房间里静下来耳边只听得吧嗒吧嗒抽烟的声音,烟雾缭绕呛得古海直想咳嗽。与康达科夫所做的这笔暗房子生意古海是亲自经历的了,他知道这可是一笔价值几十万两银子的大生意!要是这笔暗房子真的翻了船,那可是非同小可的事情!听着掌柜们关于暗房子生意的对话,从未经过这等大事的古海心就像敲鼓似的狂跳起来。为大掌柜斟茶的时候,他也不知道怎么一下把茶杯碰翻在了地上。茶杯摔碎发出刺耳的脆响,震得古海胆战心惊。大掌柜并没有责备古海,郦先生和祁掌柜也都没有说话,他们都沉没在一种深渊般的沉默中。古海去捡那些碎瓷片,汗湿的手怎么也捉不住,结果一不小心把手给划破了。
“祁掌柜,这趟暗房子是你亲自安排的吗?”
大掌柜的问话就像从一个沉重的梦中传来。
“是我亲自安排的。”
“经营部里边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情?”
“除了我再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
“那么海仲臣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驼队从归化起程的时候,我只告诉海仲臣,这批茶货是运往乌里雅苏台分庄的。待驼队出发两个半月之后,我才派快马给海仲臣追了一封信,告诉他驼队不要进乌里雅苏台,改道茶货运往俄国的比斯克。填好了的莫斯科公司的营业执照和运货凭条都是由快马连密信交到海仲臣手里的。”
“唔——这件事看来却也是蹊跷得很哩!一下子怕是难以搞得清楚,这样吧,郦先生,你立马发一密信给王锦棠,叫他想尽一切办法营救海仲臣!设法索回被扣的茶货!时不待我,动作晚了就怕海仲臣性命难保,被扣的茶货也难追回。其余的事情以后再说。”
郦先生和祁掌柜走后,大掌柜独自在房间内踱步沉思。乌兰木图卡伦——乌里雅苏台参赞衙署——库伦……所有这些都在他的脑子里像一张无形的大地图上一一铺展开来;大掌柜想象的是海仲臣带领的大驼队由归化起程行进在草原上的情形,喀尔喀是大盛魁的发祥地,从十四岁入号算起到现在过去四十年了,这整整四十年的岁月有一半的时间大掌柜是在喀尔喀草原市场的奔波中度过的。他从东部的多伦、库伦到西部的科布多,纵横数千里的喀尔喀草原了如指掌。这样大掌柜越想越觉得这次事情实在不简单!从库伦到乌里雅苏台再加上边境上的乌兰木图卡伦,库伦办事大臣和喜山参赞的部队以及卡伦的官兵,那是在张开了一张网等待着他的走暗房子的驼队!他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是在什么环节上出了问题,事情出了他不能随便地怪罪什么人,只是后悔自己没有能够亲自安排这次走暗房子的事。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