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大盛魁商号

作者:邓九刚




  古海许多次想起祁掌柜对他说:“……你知道为什么从归化到乌里雅苏台,别家的驼队要走整整三个月才能到达,可咱大盛魁的驼队只要两个半月就到了?原因在于咱们驼队的骆驼驼种好!驼商驼商,只有骆驼才是咱们的最大本钱。因此沙尔沁驼场子有多么重要你就该知晓了,我就不多说了。现在我把驼场交给你,你要好好地把驼场管理起来,这也是我给你的特别机会。照规矩这驼场坐场的人必须是出了徒做了掌柜并且是在万金账上注了‘己’字的人才能担当的。我这么用你是破了格的。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
  他预感到自己肯定会有一个光明的前途,所以他做什么都信心十足。
  古海很快就顺利地把自己纳入到驼场上的生活中去了。
  每天古海骑着枣骝马与牧工们一起出发,在草原上放马奔跑,去巡视散落在丘岗之间的驼群。两千三百峰珍贵的母驼分三十六群放养着,每一群都由一峰体魄雄健的公驼来率领;所有公驼的额上都绑有一块小镜子,隔着几道山梁一看到有刺目的白光反射出来就知道那里有一群骆驼。这办法也是靳掌柜想出来的。所以尽管牧场很大,驼群很多,但是寻找它们并不困难。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工作便变得越来越轻松起来。许多时间里古海和那些熟练的驼工一样,牵着马在草丛间拣拾驼毛。
  骆驼每年夏秋都要换一次毛,像人脱去沉重的冬装。一峰骆驼一年要掉八斤毛。所有这些驼毛都随风滚落草丛。牧工们把散落的驼毛集中起来,一年一个人能积好几百斤。依驼场规矩,按拣拾驼毛的多寡给牧工奖励。这种奖励历来都以砖茶形式兑现。砖茶在草原上是流通最为普遍的商品,只要你有砖茶,就可以在任何地方和别人交换布匹、粮食和牲畜。所以实际上砖茶已经具备了货币的某些性质。在驼场上每个牧工的年工资是十二块砖茶。
  非常有趣的是,驼场上的十二名牧工个个彪悍,可是他们都会用粗糙的大手来编织毛活。用羊腿棒子纺驼绒毛线,随手摘两根结实粗壮的芨芨草茎就织起来。于是那些绒帽啊、袜子啊、手套啊、毛衣毛裤啊……就从他们的手掌下流出来了。离冬天还老远呢,古海就被驼毛的编织物从头到脚装备起来了。他的被子芯也换成了驼肚皮上最细柔的绒毛,贴在身上又绵又软又暖和。
  
  3 中国商人的惟一出路
  在喀尔喀中俄边境上像洪水般泛滥开的走私,严重影响了清朝政府对这一地区边贸的管理,正常的边贸秩序被破坏了,中俄最重要的关贸商埠恰克图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许多来自中国内地的茶叶、丝绸、瓷器和其他日用百货都沿着喀尔喀草原上的荒僻小径越过萨彦岭直接流向俄罗斯国境去了。
  不久,理藩院召集紧急会议,就喀尔喀草原上出现的严重问题进行了讨论,很快形成了一个奏章,上报执掌朝廷实权的西宫太后慈禧。慈禧太后很快就下达了一项命令:决定对出现在喀尔喀草原上的严重走私现象进行严厉的打击!于是北京首先行动起来,最高军事指挥部门——兵部协同刑部和理藩院共同行动,从上至下展开了一场大规模的镇压。对边境走私贸易的打击,从东部喀尔喀的中心城市库伦向西推进,其势之迅猛如排天大潮,一直波及到喀尔喀最西部的边境城市科布多。很短时间内,从广阔的喀尔喀草原的各个角落,从中俄界山的萨彦岭的沟汊里捕获到了数以千计的国际走私犯。依照朝廷的指令,对走私犯不加任何审判,就地处决!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数千颗人头滚落就地。腥风血雨在草原上弥漫,恐怖的气氛不但使草原上经商的中国商人战栗,也使草原上的牧民、僧侣以至俄国人都感到无比的震惊。一向平静的草原动荡起来了。
  在乌里雅苏台一个月之内先后处决了三批走私犯,共计一百八十二名,全部是在乌里雅苏台城西北郊外的荒野中执行的。正是暑热的伏天,尸体在一夜之间腐败发臭了,腥风弥散臭气熏天!成百具腐尸所散发出来的臭味充斥在空气中,没有风,低垂的阴云把臭气压迫在了被群山环抱着的乌里雅苏台上空。城里的居民几乎都不能出门了,街道上从早到晚都很少看到有人走动,店铺只是在每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才把护着门窗的挡板摘下来,勉勉强强地接待几个顾客;杂货铺里的香被人们一抢而空,乌里雅苏台这座优美的草原商城几近瘫痪了。
  严酷的杀人运动继续着。一批又一批的商人在军人的刀下身首异处,成了乌城郊外野坟滩里的孤魂野鬼。腥风血雨弥漫着……有一天沙王府的家奴在清晨打开院门扫街的时候,看见一群野狗在王府门前的空地互相嘶咬着争夺一条鲜血淋淋的人大腿,瘆人的场面把人们吓坏了。
  那些日子适逢赛音诺言部的盟长三年一换届,沙王到齐尔里克城出席二十四和硕王爷的会盟不在乌城,管家不敢惊动老王爷,自作主张命令家奴取出猎枪朝群狗放了一抢,把野狗赶跑了。但清晨爆响的枪声还是把老王爷惊动了。这些年,老王爷的身体每况愈下,新添的一种腰腿疼的病造成他的行动不便,他已经很久没有出去打猎了。除了定期到长老寺朝神拜佛,家事旗政概不过问,一天到晚只待在王府内院里不露面了。老王爷是在睡梦中被枪声惊醒的,打了一辈子猎的老王爷一耳朵便听出了那枪声是出自自家的猎枪。
  “怎么回事,是谁在打猎吗?”
  老王爷问身边的丫头。
  丫头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回来,一五一十地向老王爷讲述起近来发生的事情,还没等家奴把话说完,震怒的王爷嚯地一下就在被子里坐起来,“混蛋!刽子手!恶魔!”由于激动,老王爷的脸涨成了紫红色,说着骂着从炕上下来,命令丫头道,“马上给我穿衣!快点儿!”
  听到动静管家跑进来:“老王爷……您这是要做什么?”
  “咱乌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回王爷的话,是小王爷去齐尔里克的时候特别吩咐过的——府内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一概不准惊动老王爷……”
  “哼!给我备车。”
  “老王爷——大清早的您要到哪里去?”
  “我要去见喜山!这也太不像话!我乌里雅苏台历来是幽静安闲的地方,自俄国人进来以后就已经够乱的了,如今军队又镇压中国的商人,杀人如麻,乌城血雨腥风简直就成了狼群和野狗的世界了,人都出不得门了!这成何体统!这也太不把我沙王府放在眼里了!别忘了——乌里雅苏台是我的领地!”
  “是不像话!”管家说,“乱坟岗子的血腥把几百里外的狼群都给招来了。咱们畜群近来也连连遭到狼群的袭击。畜群已损失了好几百只羊了。”
  穿好衣服,王爷正要出门,被管家拦住了:“此刻时辰尚早,若是王爷到了参赞衙署喜山将军还未起身,王爷在那里枯坐着等候岂不扫兴?”
  “那你说怎么办?”
  “依下人看,小人先到参赞衙署通报一声,让喜山将军在客厅候着王爷。这样也不失您王爷的威严。”
  喜山不是傻瓜,他一下就猜到了沙王府已经卸任的老王爷突然造访是为了什么事。他更知道王府的主人是不好对付的。狡猾的参赞没等王府的管家张口便拿话堵住了他。走进客厅的时候喜山戎装整齐腰挎佩刀,说:“很不凑巧,下官正待出发执行军务。不知贵管家忽然来访有何见教?”
  管家说:“是沙王府老王爷有事求见。”
  “老王爷年事高迈,有什么吩咐只管言语一声唤下官到府上聆听教诲便是,哪敢让老王爷劳动!请管家禀告老王爷,就说下官一俟得暇即去拜访。”
  结果,老王爷在王府静等了三天,始终不见喜山的踪影,才知道上了当。老王爷盛怒之下决定亲自去驱赶狼群。管家和一大帮家奴簇拥着老王爷走出王府,身体衰弱的老王爷攀鞍上马还没翻上马背就摔了下来……
  不断地有中小商号的掌柜到大盛魁分庄,请祁掌柜出面呼吁喜山停止残酷的杀人行动。感到自己的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商人们,有的甚至跪在分庄的院子里不肯起来,要求祁掌柜答应他们的请求。大家都知道在乌里雅苏台只有祁掌柜的身份有能力与喜山对话,祁掌柜有四品候补道台的官衔,而且平日里与参赞过往甚密。但是,祁掌柜拒绝了大家的要求。开头祁掌柜还在分庄的客厅会见来访的中小商人们,到后来就干脆谁也不见了,任那些可怜的商人们在分庄的大院里从早上一直跪到黄昏,他也不肯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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