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大盛魁商号
作者:邓九刚
大盛魁之所以这样做,一来是因为它是一家专门从事外贸批发生意的商号,历来不重视零售生意;二来也是有意给零售生意的小商号留出一些生存空间,以示厚道。
哈喇庄原来的掌柜子名叫贾晋阳。贾晋阳资历颇深,处事周圆,不久前被调到了大盛魁城柜,担任了总号交际部主事掌柜的重要职务。
贾晋阳掌柜卸任的时候向总号推荐了年轻的墨掌柜,年仅二十五岁的墨掌柜承担起了哈喇庄坐庄掌柜的担子,独当一面,这也是字号对他的器重和培养。墨掌柜到任不足一个月头上,古海也被派到哈喇庄来了。能够跟着他所熟悉的墨掌柜,古海固然是十分高兴的。他把这看成是缘分。
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墨掌柜既然是一个当家掌柜,那么他的起居饮食就要由身边的伙计来伺候。过去在总号茶货仓库的时候,墨掌柜手下的伙计有几十个,伺候掌柜的营生是由大家分开做的,现在哈喇庄只有墨掌柜和古海两个人,自然伺候墨掌柜的营生全是古海一个人的了。这规矩古海懂,也不用谁来指导和督促,每天早上天蒙蒙亮他就第一个起床,先把掌柜的夜壶倒了,字号的规矩只有掌柜子可以在寝房里使用夜壶小便,当伙计的起夜,天气再冷也必须到茅房里去办理。古海有心计,晚上尽量少喝水,所以也不需要起夜,省去了一桩事。倒了尿,把夜壶用布子擦干净放在茅房通风的窗口上,自己再撒尿。这些做完了,就急急忙忙去打扫店铺,扫地擦柜台把货架上的货一一摆好。这些做完了墨掌柜也就起身了,再去叠被扫炕整理卧房。早饭之后就去摘店铺的窗板开店门——一天里的正式工作就开始了。除了吃饭和上厕所,从早到晚古海便是钉在柜台后面的。虽说是活计不重,一天下来也还是够累的。到了晚上他还不能自己先睡,要等着墨掌柜钻进了被窝,把脱在地上的鞋摆好,问一声:“墨掌柜,您还有什么事吗?”然后古海才能脱鞋上炕。
也许是由于刚做了掌柜的缘故,墨掌柜并不拘泥于掌柜子与伙计之间的礼节,有时候他感觉累了或是第二天有要紧事需要起早,吃完晚饭他自己拉开被子去睡,并不要古海为他铺炕;或者因为古海年纪小把握不了时间,早上起得晚了,墨掌柜也不叫醒他,上茅房时自己提着夜壶去倒。这就使古海在心理感觉到轻松多了。有一回,墨掌柜不知因为什么事情——后来他猜想墨掌柜一定是去了美人桥——回来得特别晚,看见古海倚着墙在打盹,就说:“以后我回来迟了你不要等,小小年纪熬不住的,要知道明天早上还得起早呢!”
这事让古海感动了好些日子。
哈喇庄店铺的生意既不火也不淡,生意忙的时候,掌柜子、伙计共同应酬,闲下来的时候墨掌柜坐在柜台后面的凳子上,一边喝着茶一边与站在一旁的古海聊天解闷。脱离了总号大院,不在那些总号的掌柜子们的眼皮底下,墨掌柜和古海都放松了许多。再加上墨掌柜才刚刚二十五岁,在古海的跟前就像个大哥哥似的很是随便。
有一次不知怎么的聊着聊着就说起了有关媳妇的话题。墨掌柜知道古海来归化之前在家乡娶了亲的,就问:“古海,你那个媳妇好也不好?”
“好不好……就是那个样子吧。”
“我问的不是那个意思。”墨掌柜眼中波光闪动,意味深长地向古海眨了眨眼睛,“我是说,你觉得你媳妇好不好呢——就像吃什么东西,你是爱吃呢还是不爱吃?”
“我,不知道。”
古海茫然了。他真的不知道墨掌柜的话是什么含义,而且他对媳妇这个话题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兴趣。如果这会儿墨掌柜要问他的爹妈,他会觉得有许多话好说。就在昨天的晚上,他还梦见娘在给他穿一件新缝好的棉衣,梦境朦朦胧胧好像是要过年了。看着墨掌柜手边的茶杯好久没动了,古海走过去,把那碗中的凉茶泼了,续上了热茶。
“墨掌柜,说了好半天话了,您渴了吧?喝茶吧。”墨掌柜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眼睛笑眯眯地望着古海,把声调拉得很长说:“媳妇好哇!——”
古海也不清楚墨掌柜是在说古海的媳妇好呢,还是在夸他自己的媳妇。墨掌柜没头没脑地只说了半句话就停住了,那含笑的目光停在了古海的脸上好久没有移动。这时候铺子里来了客人,古海忙着去照顾生意,也就顾不上仔细琢磨墨掌柜的话究竟是什么含义了。
这一天傍晚,古海把饭做好了,不见墨掌柜回来。掌柜子不回来伙计是不能随便吃饭的,这也是规矩。古海只好等着,一直等到了北门城头敲响了初更的鼓声,还不见墨掌柜回来,古海从早上起就不歇地做这做那已经熬了整整一天了,他觉得又困又乏,不知不觉间就倚着墙睡着了。直到半夜古海才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是墨掌柜回来了。后来他回忆墨掌柜的事情的时候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晚上他给墨掌柜开门的时候院子里非常亮,月亮又大又圆又明又亮。那天墨掌柜的神情很特别,夜风吹得呜呜响,院子里很冷,古海牙齿打着颤说:“墨掌柜您回来了!我睡得太死让您等得工夫大了吧?”
“没事儿,没事儿……”墨掌柜大概是冻僵了,使劲儿地搓着手,样子很兴奋地走回了屋子。根本就没有对古海迟迟才给他开门表示出些许的不满。
第二天,店铺里没有顾客的时候,掌柜子、伙计两个人聊天,聊着聊着不知不觉间就又说到了媳妇的事情上来了。这一次墨掌柜没说几句话,突然就问古海:“古海,你给我说实话,这会儿也没有别人,只有咱哥儿俩,你告诉我……你和你媳妇干过那种事儿没有?”
古海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傻了,说:“什么事儿?”
“嘿嘿……”墨掌柜笑了,笑得高深莫测,用指头点着古海的脑门,“我一看你那样儿就知道——你一准儿没干过!”
“你说的是什么事嘛?”古海还死乞白赖地一个劲儿傻问。
“什么事儿——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个事儿嘛!我就猜出来了,你和我一个样。咱俩都是大傻蛋,冤枉死了!我也是十四岁离开家的,跟你一样,出来的时候爹娘给我娶了媳妇儿,可我那时候哪里知道媳妇是咋的一回事情,白白地把媳妇放在那里一回也没有用过,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晚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媳妇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家呢。黑夜里只能把枕头当做媳妇搂着睡。想回家看一眼媳妇真是比登天还难哩!想起来让人心里头那个难受呀!整整熬盼了十年,总算熬到了头,去年冬天我回家住了三个月。这才知道……好哇!好哇!古海,你这会儿还省不得呢,天底下要说好东西什么金子呀银子呀的,全赶不上媳妇好!”
墨掌柜说得动情,忍不住地一个劲儿地咂嘴,像是在吃什么香东西。
古海撇着嘴笑了,说:“媳妇那是人呀,怎么能和金子银子比呢,也不是什么吃的东西,嘻嘻!”
“不是吃的东西?!告诉你哇——兄弟,那就是比吃的东西还好哩!你说说,你吃过什么好东西?”
“黏糕!”古海说。
“喏!”墨掌柜摇摇头。“你还吃过啥子好东西?小人人的,在家乡时连县城也没见过吧?”
“咋没见过?!我爹带我进过三次祁县城呢!”古海觉出了墨掌柜的嘲讽,有些不服气。
“你别不服,”墨掌柜看出来了,“走过的地方再多,吃过的好东西再多也没用!其实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在你媳妇身上呢!”
“啥?”
“你媳妇的奶!”
“瞎!——”古海的脸红了,他知道墨掌柜这话已经不是好话了。他忘记了伙计的身份,朝墨掌柜做了一个鄙视的鬼脸,就把话打住不再往下说了。
这件事过后大约不到一个月,有一天上午城柜的王福林到哈喇庄来了。
王福林一进门也不管墨掌柜的让座,简单地说:“墨掌柜,大掌柜让你回城柜说话。”
“什么时候?”墨掌柜小心翼翼地问。
“就这会儿,大掌柜在城柜内院的小客厅候着你。”
说罢,王福林扭身就走了。
墨掌柜赶忙回寝房更换衣服。
古海入号已经两年了,知道字号在各地设立的分号、票号、钱庄、牧场有三四十个,大掌柜有事从来只对各个分庄的坐庄掌柜讲话。像归化哈喇庄这样的小庄口业务上归分庄的业务部管,在人事上也是如此。许多小庄口的掌柜一辈子也难得见上大掌柜几次面。总号大掌柜要直接过问哈喇庄的事情,这就非常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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