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大盛魁商号

作者:邓九刚




  “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大掌柜的病会痊愈的!”聂先生说,“只要身体没病,许多事情都可以做的。人这一辈子有做不完的事呢,不要计较这短暂的时光。倘若你不顾身体一味干下去,搭上了性命,那你还能做什么呢?大掌柜是大智慧的人,孰重孰轻该明白的!”
  大掌柜无言以对了。
  郦先生重申,号内之事依然不得搅扰大掌柜,凡事都问他和祁掌柜。
  但是大约过了十天,远在江南的杭州发生的一件事终于使大掌柜再也坐不住了。江南红顶商人胡雪岩在上海、湖州、潮州、北京、天津、南京、石家庄等地所开设的十数个阜康钱庄分庄和杭州总号,以及胡雪岩所开的撒遍江南的二十三家当铺和一家使用现代化新机器生产的缫丝厂,一夜间全宣布倒闭!这并非大盛魁之号事,是郦先生与大掌柜闲坐时当它作新闻说与大掌柜的。
  大掌柜听后当即脸色骤变,峻然问道:“这消息确实吗?”
  郦先生说:“是杭州分庄传回的消息,自然是确实的。”
  “真乃晴天霹雳!”大掌柜说,“胡雪岩上有左宗棠靠山,手里又握着百万银两的雄资,如何能在一夜之间便坍台呢?”
  “胡雪岩实力雄厚,可他到底争不过洋人的!”郦先生凄然而言,“胡雪岩是在与洋商争夺缫丝生意中被挤垮的。据说海关总务司赫德也插手了此事。”
  “是哪家洋行?”大掌柜问,不等郦先生回答又说,“既然赫德也插手了这件事,想必是英国商人?”
  “是英国商人。挤垮胡雪岩的是英国人开的怡和洋行。”
  “是啊,是啊……”大掌柜兀自感慨,“洋人洋商,中国人争不过。洋人在中国做生意,背后有他们的政府支持,在中国的土地上大清的海关大权又为英国人赫德所把持!胡雪岩又如何能争得过洋人呢?!再说,左宗棠左大帅亦被遣去管理南洋舰队,在朝廷胡雪岩也没得力的人替他说话,如何能不败呢?”
  “胡雪岩的情势很不好,消息传到之前已经起不了床了。”
  “唔!我分庄孟掌柜去探望了吗?”
  “去过了。”
  “再发一封信给杭州分庄,”大掌柜说,“让孟掌柜问问胡大先生,可有需我大盛魁相助之事?”
  “信我今晚就可以写。”郦先生说,“不过,恐怕是我大盛魁亦无回天之力。怕是谁也救不了胡雪岩。”
  仅仅隔了五日,郦先生写给杭州分庄的信刚发出去,从杭州又传来了新的消息——胡雪岩气病交加已然殁去!
  大掌柜立刻亲自召开了城柜和归化的钱庄、票号掌柜参加的紧急会议。大掌柜说:“兔死狐悲,胡雪岩的倒台和殁去不仅是胡雪岩自己的不幸,亦是大盛魁一大哀事!以此为戒,我当万分警惕!但是英国人倒胡雪岩容易,俄国人倒我大盛魁,倒我归化城难!其实胡雪岩倒台似事出突然,仔细想来也情理之中。依我看并不是说凡洋人我们中国人就一概争不过的,问题要害在于自己内部。胡雪岩初倚杭州知府王有龄起家,后靠左宗棠的势力发达起来,白手起家,暴起暴富。究其失败之原因在于他根基不稳,反观我大盛魁,其业起于一百六十余年之前,经世之年我字号内部早已形成一套完整而又严密的规矩。我们是以规矩治号,胡雪岩任用亲友私人亦是一大弊端。往后,我当更加严肃号规,在用人上当慎之又慎!”
  会议散去之后,大掌柜留郦先生和祁掌柜在客厅继续说了一会儿话。已经不是正式的议事,三个人一边抽烟喝茶一边聊,气氛随便轻松。
  “怡和洋行近来有什么动静?”大掌柜问。
  “怡和也做羊皮生意。”祁掌柜说。
  “哦……”大掌柜问,“怡和怎么做?他们是到喀尔喀去收购吗?”
  “不是,怡和的经理沙利自打来归化后就没离开过,他只是坐地收购。”
  “价码方面呢?”
  “只是比咱们当地的皮货商所出的价码略高一点,不到一成的样子。”
  “那关系不大,据咱们的上海分庄传回来的消息,沙利这个人历来做事求稳求准,是个真正的生意人。早些日子市面上有传闻,说是沙利的怡和洋行要做活羊的生意,看来这消息是讹传了。做活羊的生意那是要经验和技术的,在这方面除了咱归化通司商号的人,不要说英国人,就连对喀尔喀已经很熟悉了的俄国商人许多年来一直觊觎而不敢轻易下手。”
  “不是的,大掌柜,”郦先生插言道,“俄国人已经动手做活羊的生意了。”
  “是谁?哪家公司的?”
  “就是那个伊万的西伯利亚茶叶公司!”
  “这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大掌柜养病,不敢惊动。”祁掌柜解释说。
  “伊万做羊的生意,他们有懂技术的人吗?”
  “伊万从天义德拉出一批人员,主要是把把式头布龙弄出去了,还从元盛德拉去十几个人。”祁掌柜答道,“伊万还曾经通过人拉我们的小眼王,许之高薪。小眼王没有动心。我大盛魁伙计工人没有一个被伊万拉出去的。”
  “这就好!”大掌柜释然,“做别的生意我不敢对伊万妄加评说,在归化这地方,要做活羊的生意英国人不行,我看俄国人也不行。”
  郦先生说:“不过,伊万这个人也不简单,他挖天义德、元盛德的墙角就得手了。天义德有三十四个羊把式被伊万高薪聘去了,其中有十二个是羊把式头。所以我看这贩活羊的生意伊万未必就做不成的。”
  “噢!——”大掌柜警惕了,两道稀疏的灰色眉毛拧成了旋儿望着祁掌柜,“这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祁掌柜嗫嚅道:“这个,大掌柜不是养病嘛……”
  “还有一事也没惊动大掌柜,”郦先生说,“天义德大掌柜郭宝义曾来过。”
  “他是有要紧事吗?”
  “没什么打紧的事情。”祁掌柜说,“与我大盛魁无关,是我挡了驾。”
  “什么事情?”
  “我已经回了他。郭宝义是想求大掌柜帮他一件事情。”
  “到底是什么事?”
  “就是有关伊万从天义德拉走的那三十四个羊把式的事情。”祁掌柜说,“事情是这样的,那三十四个羊把式中领头的是一个名叫布龙的羊把式头。这个人是小眼王的徒弟……”
  “郭掌柜的意思是不是要我派小眼王去把布龙那帮人再叫回来?”
  “正是这个意思。”
  “那你怎么好就回绝了呢?!”大掌柜说,“你以为伊万作为一个俄国商人他从天义德拉走了三十四个羊把式,这件事情与我大盛魁毫无干系吗?”
  祁掌柜嘟囔说:“咱大盛魁在北京只有一个京羊庄,可天义德就有两个;好年景他们往北京走的羊多达八十多万,比我们多出了快一倍了!现在反倒要我们伸出手去拉他们……早知如今,何必当初!”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不明摆着,想当初他天义德在乌里雅苏台从咱手里抢走那六个和硕的生意的时候,怎么不想一想咱两家的情谊。”
  “这是两码事。”
  “商场如战场,没有俄国人咱归化通司商号二十八家在喀尔喀草原上还不是争了一百多年。虽说不上你死我活,可也总要争个你肥我瘦;俗话说商场无父子,更何况天义德本来就是咱的对手。还有,郭宝义提出来让咱们派小眼王去往回招布龙,小眼王在哪儿?小眼王他正在京羊道上带着人往北京运羊呢,我把小眼王这个领头的羊把式中途撤回来岂不是损自己肥别人吗?!”
  “那你知道天义德突然间在要紧的当口失掉了三十四个赶羊的把式,会是什么后果?”
  “后果已经很严重,”郦先生插言道,“天义德三十余万只羊停在喀尔喀草原上不得运出,郭大掌柜因此又急又气,三日前竟然得了中风不语……”
  “你们没去探望吗?”
  “昨日我抽空看望过了。”郦先生说。
  “其实看望又有何用?这大概是他天义德应得的报应。”祁掌柜冷冷地说。
  “你不说我也明白,你的意思无非是咱大盛魁坐山观虎斗,眼看着俄国人把天义德吃掉,咱好坐收渔翁之利。”
  “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既是那样也是天意!”
  “你以为俄国人损了天义德吃了天义德,就能肥了咱大盛魁吗?——恰恰相反,实际上这件事不但与我大盛魁有关,与我归化二十八家通司商号都息息相关。所谓唇亡齿寒这道理你不懂吗?!谁不知道这贩活羊的生意在咱归化二十八家通司商号的生意来说都是大宗,你想想,假如这份生意被俄商占去或全部吞掉,那将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局面!你别忘了,咱大盛魁是怎么起家的,当然是在喀尔喀草原,先人创建大盛魁之初并未和俄国人做生意,所有的生意全在喀尔喀草原,咱是吃着喀尔喀的草长大的,就像一只虎两只后腿站在喀尔喀草原上,这两只后腿一只贩羊一只是贩马;后来咱大盛魁和俄国人做生意了,但是站在喀尔喀草原上的这两只后腿是至关重要的,试想这两只后腿若是被砍断一条,那么两条前腿还使得上劲儿吗?谁都知道三国的故事,蜀国要想保住自己就必须联合吴国一起抗魏,如今的道理也大体相似,所不同的是咱大盛魁、天义德和归化二十八家通司商号本是一家,应同心协力共同对付俄国人。这时帮助天义德就是帮助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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