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大盛魁商号

作者:邓九刚




  待到她把杯盘碗盏收拾利落,伺候公婆喝完茶歇息,一个人回到自己的屋,郁郁的闷气立刻又从四面八方聚了来。空空的房间空空的炕,只影伴孤灯。杏儿在炕头上坐下了,炕上依着墙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依旧簇新簇新,铜颈蜡台也是崭新的,闪着金光,墙上是一幅百子图,窗棂上潲了色的双喜红字仍然鲜明;她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令她难堪的新婚之夜,不懂事的小丈夫连边儿都不让她挨。
  海子、靖娃、杰娃这三个孩子都是十四岁,都是准备到归化去住地方学生意的,按照必须的程序在起身前一个月,在三个娃的家里都给他们娶了媳妇成了婚。很久以来晋中一带就有早婚和小婿大媳妇的乡俗,认为媳妇大几岁更懂得疼爱和照顾年龄比自己小的丈夫,那么做丈夫的自然就要少操心多享福了。更何况即将远行的丈夫留了比自己大的媳妇在家里,能更懂得帮助父母料理家务。
  问题是十四岁是个什么年龄呢?那是个人不嫌狗还嫌的年龄!说是十四岁那指的是虚岁,实际年龄只有十三岁。十三岁的男孩子会是一种什么心态?这就很好理解了。所以当家里苦心准备,热情张罗为他们把媳妇娶到屋里,甚至那媳妇还相当漂亮,可他们就是不待见!依他们的观点来看,与媳妇亲近,向媳妇陪软话,和媳妇睡一条被筒,那都是“男子汉”最丢人的事情,是“软”骨头,“没出息”!谁要是那么做了,谁就会被小伙伴们瞧不起。
  这小人儿的把戏可是害苦了那些媳妇们,一方面是婆婆(当然背后还有公公)的催促和警告,另一方面是小丈夫的顽抗,结果落了个夜夜无成绩,两头不是人。杏儿和靖娃媳妇、杰娃媳妇所遭遇的细节略有相异,结局大抵相同,不用说都没有完成公婆交给的任务。彼时之晋中,这样的悲剧几乎到处都在上演。渐渐地那诉说做媳妇凄苦心情的民歌就传唱开来:
  
  一更里梅花落,哎哟,一更里梅花落,
  那梅花落在奴家的身上。
  二更里鼓子敲,哎哟,二更里鼓子敲。
  小奴家命苦,寻下个小女婿他年纪小。
  三更里鼓子敲,哎哟,三更里鼓子敲。
  奴家十八岁,小婿才十一。
  叫他叫不应,推也推不醒,
  他把那睡觉当成了好事情。
  揭开铺盖我摸一摸,
  哎哟哟,小女婿他尿下了!
  
  古海倒是没有给杏儿尿下炕,但究其性质与那些尿炕小儿并无本质区别,他顽强地固守着自己的堡垒,终于使得杏儿没能克服。那床帏之间的攻坚和据守的活剧就不必细说,总之杏儿是眼睁睁地将小丈夫放去了,并且因此就种下了婆婆(当然也包括公公)对她的不满。每每谈及,古海娘就难免要冲杏儿撒些怨气,或冷讽或热嘲地批评一番,杏儿便只有听着。
  挨至十一月,一件新闻给了这婆媳俩一个强烈的刺激。这一日的下午古海娘去隔壁的张婶家去借一面摇面的箩子,回来的时候脸色就特别难看。杏儿正在院子里推碾子呢,听得院门咣当地响,就见走进门来的婆婆满脸霜挺吓人的,忙停下碾子问候:“娘,你老是咋的了?”
  婆婆冷眼扫了媳妇一遍,将手中的箩子往杏儿怀里一掼,力量大得使杏儿趔趔趄趄一连退出好几步。古海娘只管抱住碾把自己推起来,一圈一圈地沉着脸。杏儿被婆婆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又小心翼翼地问:“娘,是不是张婶说什么话没说妥当惹您生气了?”
  “哼!人家张婶好好端端的我跟她生什么气?!”
  “那……您这是怎么着了?刚才出门时还好好的呢!”
  “我是跟我自个儿生气呢!是我自个儿不争气!不中用!”
  “别价,娘。”杏儿脸上堆着笑走过去,“您去歇歇,我来推碾子……”
  “我用不起你!”
  婆婆一伸胳膊就把杏儿推开了。
  杏儿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捂着脸跑回屋里去了。这是杏儿嫁到古家来第一次和婆婆正面起了冲突。杏儿也不是那种肯于逆来顺受什么委屈全能咽得下的人,晚饭她也没有去做,就只在自己屋里蒙着头在炕上躺着。婆婆也没过来。直到掌灯后好一阵子了,才听见屋门响动有脚步声进来。
  “呦,这是怎么了?杏儿,一个人耍小性子呢?连饭也不吃了?”是张婶。
  张婶说着话把蜡烛点着了,在炕沿边坐下。“有什么委屈的事儿跟张婶说说!男人不在张婶替你做主!”
  杏儿把脑袋露出来,望着张婶把嘴一撇又哭起来。“我受不了了,我要回娘家!明儿个一早我就走!”
  “这可使不得,杏儿你听我说,不管什么时候这回娘家的话不能随便地说,更不能随便地做!”
  “我是没办法!好端端的,婆婆突然就又搡我又骂我!”
  “咳!说起来这事儿也怪我,怪我这个老婆子嘴头子快肚子里藏不住话!张婶先给你赔个不是!”
  “您这话是从哪儿说起呀?”杏儿忘了哭,看着张婶问道。
  杏儿问:“到底是咋回事?”
  张婶说:“是这么回事——上午我在村道上遇见杰娃娘了,杰娃娘说——我们杰娃媳妇有喜了!到时候这接生的事儿还得麻烦你哩!下午你婆婆去找我借箩子,我就把这事跟她说了。都怪我嘴贱!不值钱!”
  杏儿不响了。张婶的话像谁猛地拿锤子在她脑袋顶敲了一下,她一下子就懵在那里、愣在那里不动了。谁都知道,海子和靖娃、杰娃三个去归化之前,家里赶趁着都给把喜事办了。时间前后差不了一个月。一个样的都是小女婿大媳妇,三个小子都是十四岁,三个媳妇呢,只有杰娃媳妇大一点是十九岁,靖娃媳妇和杏儿都是十六岁。看来就在于杰娃媳妇稍大一点懂事多一点也多一些手段,在男人走归化之前把事情做下了。杏儿心里顿时酸酸的有些懊悔了。她想起来,当时自己脑子活络些,找杰娃媳妇串通串通讨些办法回来,就不至于落这么个结果了。
  此时杏儿送走了小丈夫还不到一年的时光,她哭的日子且在后头呢!
  入夜,在小南顺的上空不时有炮仗在炸响。炮仗炸响的色彩光亮忽明忽暗地映在杏儿房间的窗棂上,春节正在逼近,那喜庆的气氛已是愈来愈浓了!
  
  第三章 经商的学问
  
  1 坐庄掌柜的坐骑
  乌里雅苏台城最引人注目的建筑当然就是王爷府了,王府坐落在城市的东北方向,由一道镶嵌着黄色盖顶的围墙围成一个大院,大院内又隔开一个小院,内院住着一个王府的主人巴图和他的三位福晋(夫人)以及他的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外院住着王府的管家贺其格图和归他管辖的二十一名仆役。
  这片广袤的山地草原上居住着四万帐牧民,他们全都是王爷府的属民。直接属于王爷的私人财产,是羊十二万只、牛三万头、马六万匹、驼两万峰,所有这些牧畜都是由王爷府中的牧奴放养着的。
  老王爷巴图接近六十岁了,生着宽阔的紫色脸膛,高颧骨宽额头留着浓密的络腮胡须,样子威风凛凛;但是在他接连着娶了三个妻子之后,酒色在摧毁了他的生殖能力的同时,也把他的身体彻底毁掉了,结果盼望多子多孙的王爷到头来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如今老王爷除了每年冬天由仆人把他扶上马出去打猎之外几乎什么事情都不做了。一年前老王爷向北京的朝廷递交了辞呈,把所有的政事和家事全都交给了他的儿子沙格德尔管理。
  未来的新王爷是一个思想开放雄心勃勃的年轻人,他只有二十六岁,十年前曾经随着进京值班(清制,草原上的王爷每隔三年要进京为官参与朝政管理)的父亲在北京住了整整三年,能讲一口流利的北京话。事实上早在正式继承王位之前,沙王已经把王府内外的事务全都管理起来了。虽然家业庞大,但是对于年轻能干的沙王来说这并算不了什么,他只需在每年的春秋两季畜牧生产的关键季节骑着马对散布在草原上的畜群进行一番巡视,其余的事情就全部交给王府的管家贺其格图去管理了。好在草原肥沃风调雨顺,一个好年景接着又一个好年景,畜群在成倍地增长着。
  但旗政的治理就不那么简单了,晕殆的老王爷为他留下了许多棘手的事,比如寺庙的修缮、官员的贪污问题、税收问题等,都亟待他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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