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大盛魁商号
作者:邓九刚
“那倒不必,”大掌柜说,“只要胡大人心里知道,能够体谅我王廷相也就是了。胡大人——我说一句话你不要不高兴,秋天时从伊尔库茨克来的那两个俄国代理人吃在我大盛魁柜上住在我大盛魁柜上,为处理死在毛尔古沁的那两个俄国人的后事,我通司商会和归化乡耆商会先后集了将近两万两银子!总算把俄国代理人打发走了!我们是尽了心尽了力……”
“对对对!”胡道台急忙说,“没有大掌柜出面替我周旋,头一次那两个俄国人便应付不下来!”
“但是这一次与前一次有所不同,”大掌柜望着胡道台说,“这一次公文是由理藩院下来又经库伦办事大臣转到了归绥道的,事情既然经了理藩院就是中俄两国间的国家大事,我们这些商界庶民便是不好插手。你想想,做生意的买卖人如何能管得了国家大事?!”
“这……”胡道台愕然了,他没想到大掌柜要甩手不管了,顿时急得脸上就冒出了汗。
“不是我不管,而是我没有能力管这档子事!请胡大人包涵了。”大掌柜说,“既然俄国人把事情闹到了理藩院,既然是库伦办事大臣转过来的公文,依我之见胡大人求助库伦办事大臣与俄国人交涉才是一条正路。二十八家通司商号的掌柜今日约定在商会聚议,俄国人要求废恰克图而直入我内地自行采办货物,此事是关乎我们商号生死存亡的大事!胡大人,我只好得罪了,不能陪大人说话了。”
大掌柜以肉锤扶茶几站起来了。胡道台一把抓住大掌柜的胳膊,说:“大掌柜真的视我于水火之中不肯搭救吗?这事真正是要小弟性命的!不久前发生在云南的英国公使翻译马嘉理被杀事件,想来大掌柜是清楚的,那件事震动朝野,引起了中英两国间的严重交涉,云南巡抚岑镏英官高至三品,尚且落了个革职查办的下场!我胡某只是一个新分发的小小道台,我……我可是要大难临头了!大掌柜!——你要救我……”
说着胡道台已然是泪流满面,身体往下坠着要给大掌柜下跪。
大掌柜怦然心动,赶忙起身将胡道台扶住,说:“胡大人!——使不得!我王某人想办法就是!福林——你去打发几个人立即分头前往二十八家商号,就说我因要事缠身,今日事延期再行会议。”
见福林出去安排了,胡道台这才在椅子上重新坐好,掏出手帕拭泪。做官做到这个份儿上,也着实是让人可怜了。
“如今之世,做生意难,做官也难呀!”大掌柜感慨万千,说,“胡大人不必过分焦虑,同在一个归化地面上谋事,你我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即有倾舟之虞我王某人也陪着你!”
“谢谢大掌柜啦!”胡道台感动得眼睛又湿润了,“其实要说与库伦大臣叙话,也还是你大掌柜出面才有力量!这塞外地方,乌里雅苏台将军也好,绥远将军裕瑞也好,库伦办事大臣安德大人也好,都与大掌柜甚为交好;就是当朝西太后慈禧的门子,大掌柜也是走得通的!谁不知道,隔我之前两任归绥道的道台是太后的父亲惠政主持!大掌柜与惠政交情甚厚!”
“不提这些!不提这些!话说到此就全有了,我与你同舟共济就是!我们仔细商议。”
胡道台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他在椅子上坐定,喝了福林沏上的龙井细茶等待着大掌柜替他拿个主意。
大掌柜一直在房间内铺了灰色方砖的地上来回踱着,一言不发就那么走来走去。又踱了两圈终于在太师椅上坐下,示意王福林拿烟袋。王福林取来长长的水烟袋,把铜烟锅纳了烟末交给大掌柜,看着大掌柜用两只肉锤将烟袋杆夹住,点着火纸为大掌柜点烟。一连抽了五袋烟,大掌柜摇摇头。
“胡大人,我再把那公文看一看。”大掌柜终于说话了。胡道台紧忙从袖子中掏出公文,展开来放在桌子前,摆正,推到大掌柜跟前。
“胡大人,这事先不要着急。”又把公文看了一遍,大掌柜略略沉吟了一会儿。“依我之愚见,死在毛尔古沁两个俄国人的事,是不能与英国公使马嘉理在云南被杀一案相提并论的。马嘉理是被云南巡抚岑镏英手下的官兵杀死的,可这两个俄国人是死于自然的灾难,非故意所为。”
“是呀是呀!”胡道台屏声静气,支楞着耳朵捕捉着大掌柜说的每一个字。
“只要他俄国人承认这一事实,咱便好来慢慢与他说理。胡大人,理藩院的公文你仔细看了吗?”
“当然!”胡道台说,“这是什么公文?我接到后是寝食难安,那公文简直就是看了九九八十一遍!”
“那么,你看——”大掌柜指着公文说,“库伦办事大臣的批文是要你——速速查明情由!”
“是呀!”胡道台说,“不错,是要我速速查明情由。”
“那么你就将毛尔古沁事件的先后经过细细写一折子。先遣快马呈库伦办事大臣一份。”
“可是那俄国代理人是要来归化的呀!”
“那也不怕,折子一式两份,一份呈库伦办事大臣,一份交那两个代理人。先看俄国人如何说话。”
“俄国人难缠得很呐!”
“难缠不怕,只要他讲理。那俄国代理人来归化之后,胡大人可就毛尔古沁一案重新审理,就让那俄国代理人在公堂之上即席旁听。”
“唔?”胡道台不明白大掌柜的用意。
“审理时间越长越好!我这里再写一信给库伦办事大臣安德大人,将毛尔古沁事件以旁听者的身份述说与他。”
“这才重要!只要是大掌柜肯于出面说动安大人,由安大人直接与俄国方面交涉,事情就好办了许多。”胡道台经大掌柜这么一说,脸上渐渐舒展开了。
“对,关键还在库伦那里!”大掌柜说,“只要你把事情拖住,俄国人不再向理藩院找麻烦也就不会再下文催促此事。理藩院是专理各国事务的衙门,他们一天到晚只是与各国夷人打一些撕扯不清的交道,最是知道外国人的狡黠难缠。只要不再惊扰他们,他们还会自寻麻烦?”
“对!”
“待到来年,愚身得空亲自去库伦拜访安大人,再将毛尔古沁事件面呈于他……”
“那我胡某人真是不敢劳动大驾了!”
“不!其实我去库伦亦是路过,恰克图业务繁巨,每年我都要去那里料理一段时间。就是没有这事,安大人那里也是一定要拜访的……”
谈到了拜访库伦安德大人,胡道台的心里便不由得咯噔响了一下,他一个官场上的人自然懂得走办事大臣的路子空口说白话是不成的,就是说用钱的时候到了。
在恰克图,但凡是货物出境或是入境都要交纳税金的。但是清廷自恰克图开市以来对关税收入并不加以应有的重视,视其为可有可无之物,加上税制管理的原始和弛疏,结果关税一层层流过去,真正能够流入清廷国库的便是大打了折扣的。库伦办事大臣成了有名的肥缺就肥在了这里。胡道台心里的一咯噔也就咯噔在了这里。库伦办事大臣可不像这小小的道台,更不像知府衙门,那可是吃惯了大额的主,小的数目送过去不要说会遭人家小瞧,连自己也是拿不出手的。但是,事到如今大难临头,胡道台知道拿得起也得拿,拿不起想办法也得往出拿!把这事在肚子里掂量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问大掌柜:“不知安德大人那里初出手该送多少银两?”
“多也用不着,三万之数总得拿出来的。”大掌柜说。
胡道台一听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下琢磨:我来归化刚刚一年出头,总共也还没有打闹下这么多银子呢!未等给大掌柜一个答复,一层细汗就已在胡道台的额头上渗了出来。胡道台一边从袖筒内掏出手帕拭汗,一边可怜巴巴地对大掌柜说:“送安大人的银子……数额也实在是太巨大了,下官一时拿不出来。”
“胡大人能拿出多少?”
“我……暂先只能拿出一万之数。其余部分……”
“其余部分先由我通司商会垫上,这事还是由我来替胡大人办理吧。”
其实大掌柜也只是故意问胡道台那么一句,他何尝不知道,胡道台赴归化上任乃是两手空空,时间不长他也没弄到多少银子。话说回来,即便是他弄到了几万两银子也是舍不得拿出来送安大人的。羊毛出在羊身上,但凡因公共事业需要出钱的地方,历来都是由大掌柜出面先邀商号集资支垫,事后等衙署有了钱再按地方一半商号一半的惯例分摊。这一回这件事也只能这么办理。
[1] [2] [3] [4] [5] [6] [7]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