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大盛魁商号

作者:邓九刚




  钉鞋匠也就只比扎达海河岸边替那些毛毡作坊、地毯加工厂做洗毛、扛麻包的灰脖子略强一些。但是姚祯义竟然靠钉鞋起家发达了。为什么?姚祯义不但钉鞋技术好,做工实在,最重要的是他的信誉好。他给驼夫钉的全包皮的匣子鞋用的全都是真正的黑色生牛皮(亦称臭皮子),他说能归化——科布多打来回,结果六千多里地走下来,姚祯义钉的匣子鞋就真的如他所讲——不烂帮不塌底不倒样。再加上姚祯义的嘴巴殷勤而且甜,也就是说服务态度好。日子久了他的好名声就传扬开来。姚祯义还好动脑筋,白天在庆凯桥头上钉鞋,晚上回去试着做匣子鞋。不用说,他做的匣子鞋也是结实耐穿很受驼夫们欢迎。于是姚祯义的名声就越来越大,以至于后来就干脆收了钉鞋摊子,开了一间专做匣子鞋的小店铺。由于姚祯义的匣子鞋的质量好,就被大盛魁包揽下来,他能做出多少大盛魁就要多少。
  作为归化最大的通司商号,大盛魁自己养着二万多峰上等的好驼,拥有数百名素质极佳的驼夫队伍。大盛魁家大业大气魄大,雇请的驼夫队伍从头到脚的装备全都由字号提供。姚祯义专为大盛魁的驼队提供匣子鞋,一个人忙不过来又带了几个徒弟,店铺也越来越大。起初只租了半间门脸,后来有了钱干脆花一千三百两银子买下了北门外大街街面上的一处院子。前面三间改装成铺面,院子里除了姚祯义和徒弟们的住房,全部都做了制鞋车间,流水作业,里里外外二十几号人马,很像一回事情了。生产能力提高了,就不只做匣子鞋,还兼营了蒙古祥云马靴和俄罗斯长筒皮靴,因为这后两项才真正能挣到大钱。不管是匣子鞋还是蒙古祥云马靴、俄罗斯长筒皮靴,义和鞋店生产出来的产品一概由大盛魁全部包销。到后来大盛魁的掌柜连义和鞋店的货都不验了,直接由姚祯义安排徒弟把一批批蒙古祥云马靴和俄罗斯长筒皮靴打包好,贴上大盛魁的“魁”记货签,由驼队运往蒙古草原和恰克图码头。市场认的不是义和而是大盛魁。这样一来义和鞋店几乎成了大盛魁属下的一家手工作坊了。
  代表大盛魁直接和义和鞋店打交道的就是祁掌柜祁家驹。祁掌柜也是山西祁县人氏,那时祁掌柜负责大盛魁的驼运工作,其位置大概在总号排到了第六把交椅。驼商驼商,驼运于大盛魁内自然是占着十分重要的位置。归化、汉口、恰克图……几个大埠之地祁掌柜要经常随着驼队奔跑的。
  姚祯义领着古海刚走到大门口,一个精干的小伙计便迎住了他们。那伙计正送一位客人出来。
  “噢呀,是姚掌柜到了,快里边请,里边请……”
  那小伙计显然和姚祯义十分熟识。
  姚祯义说:“讨扰了,讨扰了,福林,请问一下祁掌柜可在柜上?我想见他一面。”
  福林说:“祁掌柜人还在汉口呢。”
  “哎呀,祁掌柜这一趟汉口走的时间也忒长了吧?有两个多月了。”
  “是哩。原来说是月底即返回的,这都过了十多天了还不见回来。前几日里有信回来说汉口那边有些麻烦事要多耽搁几日……怎么,姚掌柜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姚祯义犹豫着,“我夏天里就曾经给祁掌柜提说过的,想要保荐一个伙计给柜上。”
  “哦——”福林上下打量着古海,“想必就是这位小兄弟了?”
  “正是正是。”姚祯义赶忙说,“他叫古海,是我妻弟家的孩子。”
  “噢。”福林向古海笑笑点了点头。
  “这是大掌柜的贴身伙计,”姚祯义扯扯古海,“海子,快快拜见福林小掌柜!”
  古海赶忙抱拳点头,说:“给福林掌柜请安,请您多关照!”
  “不敢!不敢!”福林正色道,“不可造次,我只不过是大掌柜身边的小伙计,不敢受礼,万万不可乱了尊卑!我叫王福林,你就叫我名字好了。”
  “既然这样,大家都不是外人,”姚祯义说,“福林年长,你以后就叫福林大哥好了。”
  “福林大哥好!”古海乖乖地向福林抱拳施礼。
  福林也还了礼。
  福林又一次打量着古海,说:“姚掌柜是我们大盛魁的老相与了,有您的好荐词,有古海兄弟的好本事,入号的事该不会有问题吧。”
  “我这里先谢谢福林了!”姚祯义说,“虽说是祁掌柜我们没能见上,也跟见着一样了。我们暂且告辞,改日再来讨扰。”
  “别,别……”福林说,“姚掌柜既然来了,祁掌柜不在也不妨见见别的掌柜,也好对海子兄弟有个印象。大掌柜到二府衙门去了,二掌柜在恰克图,柜上只有郦先生在,您不妨先和郦先生谈谈。”
  姚祯义领着古海随着福林走进大门,穿过人来人往的大院,沿着正房屋檐下的回廊向里走。一溜正房至少有二十间,是大盛魁总号的账房,一路走着从大账房传出了此起彼伏的算盘声。古海听得出大账房内至少也有三四十架算盘在同时操作。与大账房对应的是一溜南房,中间隔着院子可以同时停得下几百峰骆驼和几十辆马车;那南房更加高大些,有工人在伙计的指引下正往里面搬货物,显然那就是库房了。库房的东角上有一道夹廊,正有一队驼列从夹廊走进院子。车马驼列专有一道大门通过,不走古海他们刚才经过的大门。
  王福林把姚祯义和古海带进楼下的一间客厅,给姚祯义让了座,敬了茶,说:“姚掌柜请稍候,我这就去通报一声。”
  古海站在姑夫的身后望着王福林走出客厅返身关上门。他只有静静地看,不敢出声。他听见姑夫喝了一口茶,轻轻地将杯盖盖上,压低声音说:“一会儿见了郦先生要行礼问候再说话。”
  古海晕晕地说:“哎,我知道……”
  “先生问什么就照直说,”姚祯义又安顿说,“不知道的切不可乱说。”
  “哎……我,我知道。”
  “你怎么结巴起来了?”
  “没有……没,没有啊……”
  “这可不行,见了先生,不知道的事情不可乱讲,可也不能吓得连话也说不清楚了,那样先生还以为你是个结巴呢!不要紧张得厉害,就当做是平常的事、平常的人。”
  说话的工夫郦先生就到了。客厅的门推开,王福林让到一边,就见一位精瘦精瘦的先生踏进门槛。不用说这就是郦先生了。古海看见一只花皮细狗跟着郦先生的脚跟也走进了客厅。姚祯义慌忙站起来。郦先生中等身量,一撮修剪整齐的山羊胡子蓄在下巴上,黑色中掺杂着不少红色、白色的胡须在里面。见过礼,主客落座,寒暄一番便入了正题。那只狗就不言不语地蹲踞在郦先生旁边冷静地看着。郦先生一边抽着水烟,一边简单地问了古海姓名、籍贯、出身……还没有过两袋旱烟的工夫,统共没谈十句话,便吹掉水烟,吩咐福林说:“上茶!”一听“上茶”,姚祯义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连连鞠躬,说:“谢谢大先生,我们告辞了。”
  郦先生端着长长的水烟袋,把姚祯义送到客厅门口。回头作揖时古海看见郦先生的两只眼睛在浅茶色的水晶石镜片后面打量着自己。他觉得这位沉默寡言的老先生枯燥得让他感到害怕。一直到走出了大盛魁城柜外院的大门,懵懵懂懂的古海都不清楚刚才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晕晕乎乎的好像是做了一场梦。
  
  4 保荐入号到面试通关
  目睹了牛领房的家被疯狂的人群抄砸以及牛二板的母亲投河自尽,那该是古海翻开归化城这部“大书”之后所看到的活生生的第一页,他尚未成熟的少年的脆弱心灵在那残酷场面的打击下可怜地哆嗦起来!一连几日,他都在睡梦中被牛二板母亲那张像纸一样惨白的死人脸吓醒。这种紧张恐怖的情绪反而把他一生中最为关键的重要的事情——入大盛魁学徒的事——给冲淡了。古海白天在姑夫的店里帮着干活、扫地、打水、搬运牛皮,拼命地跑来跑去把自己搞得很疲累,好让自己在夜里能够睡得安稳些。他用这个办法来对付那形形色色的噩梦。
  又过了半个月,祁掌柜从汉口回来了。听得消息以后,古海就在姑夫的带领下正式拜见了祁掌柜。祁掌柜三十出头的年纪,一件杭州六机织的黑色绣花绸的长袍十分洁净,小瓜壳帽上的绿宝石闪着光,拖在身后的辫子油亮油亮的;脚上也是圆口布鞋,崭新的俄罗斯黑呢鞋面,连布纹都看得清清楚楚,鞋底的边沿用白膏子刷得锃锃闪光;中等个子略略有些胖,显得个子矮了些。祁掌柜为人开朗,言语也多,加上他和姚祯义最熟,场面就较和郦先生见面时轻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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