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红军长征记
作者:佚名
后来我被调到总政治部去,又同定一、伯钊、黄镇同志等合了伙。这时大队到了,有的是过路性质,继续开向松潘去,有的在这停下了。粮食呢,他们都是由黑水芦花和打鼓一带向这边来就粮的。这里去年存下的青稞麦早已吃完了,豌豆苗没有,野菜也很少,只有满山坡青油油的青稞麦,这是我们数万人惟一的粮食。
麦子还是青青的。到成熟期至少还要个把半个月。但人们是不能挨着饿和死亡去等麦子黄熟的。我们割取那已展饱硬的麦穗,放在火上焙焦,再耐心摩搓簸扬,于是可以得到一堆混杂着麦秆糠秕的青稞麦,然后再和水煮一煮,吃起来虽然满口是芒刺,但肚子可以不饿了。在开始时,因为不熟练,火候不到,麦粒采下不,焙老了,麦粒又枯焦。不但焙有了学问,就是采也成了聪明人的知识了,用力少麦粒不脱,力大了麦粒采扁了,浆子流出来,只剩下一点糠秕了。因为有这样的麻烦,所以一个人尽了一天的时间,也只能得到一斤到两斤的含糖秕的麦子,如果不能全体动员,还是不能达到每人每天吃一斤麦子的规定。后来不得已,实行了不劳动者不得食,每人每天要采两斤麦子交公,余外自己还要积够十五天过草地用的二十斤。这个规定,把定一、伯钊我们这一群都赶到麦田里了。每天我们都在忙着抽麦穗,烤,簸,两只手是墨黑的,不曾干净过,因为一劳作肚子更易饿,采下的麦粒,就成把的向口里送,于是脸也被染得乌黑的,每个人都变成了周仓。这时候不但粘粑或面驼驼成了梦想的山珍海味,就是没有糠芒没有胡焦气的老青稞麦能得到一小撮也就成了珍品了。
一个多月见不到盐、脂肪和肉类,于是牛皮被发现了。烈火上燎一燎,毛烧去了,皮也烧得焦而腥臭的,再送锅中用猛火燉,经过二十四小时或者再多些,于是可以咀嚼了。但人们还不敢那样的“浪费”,立刻就吃掉,还得晾干留作草地的粮。后来听说藏民的四五斤重的一只破皮靴也被人拿去和牛皮一样炰治做干粮,虽然我没看见,但我不敢断言那是必无的事。
二 六天草地
第一梯队(中央纵队、一军团和四方面军一部)已经出发了,我又被调动合着文彬、荣桓、周桓等数同志撑起了一个新机关——一方面军政治部,留在毛儿盖等着三军团的到来。队伍陆续到达了,又要采麦子,作其他一些过草地的准备,自然我们这几位也要不分昼夜地参加着。
草地路程,听说有十五天。路上没有人家,并且一点柴火都没有。我们的准备,自然适合前途的条件来进行了。首先是采足二十斤青稞麦,再来搬来几个手磨子(约是磨豆腐的小磨),分出一半麦子磨成粉,烙了几十个四两重的干饼;此外便是找到一根三尺长的棍子搭帐棚用,和一捆柴,找到皮毛的还可以把两件单衣合拢来,缝五件羊皮棉衣,以及做一双四不像的牛皮靴。
我们这最后的一队,于8月27日由毛儿盖出发了。
临出发时文彬、周桓同志等分随各团,在途中帮助工作,拓夫同志又由芦花回来作了我们临时的伴侣,因此“牛皮公司”得不至塌台。
由毛儿盖北行,初是至松潘的大道,过了一群“牛屎房子”后,即转西北入山谷中。敌机忽来,向毛儿盖盘旋侦察,害得我们也要散开荫蔽,延误了许多时间。下午老天突然变脸了,黑沉沉地,随着便是狂风暴雨和冰雹。此时大家所有雨具已破旧不堪,三分之二的人们,简直连一顶破斗笠都没有。碎石样的冰块把人马打得缩头缩脑的躲在灌木丛中。
暴风雨冰雹过去后,溪水暴涨到了膝盖以上。水凉得刺到肌肤简直是说不出的难受。过河时,人被寒冷和漩流冲激得站不牢。五点钟到了一个河坝子,叫做腊子塘,队伍停下了露营。虽然先行的部队已替我们留下了一些棚子,但忙着忙着天就黑下来。糟糕的是雨又跟着夜神来袭击了。因为缺乏经验,油布张得不得法,烂斗笠也不济事。高处的水又流来了,大家闹得坐不能站不是,拓夫同志的京调也哼不出来了。自然我们要烧火,但火柴是早已不见了,在毛儿盖又没有找到火石,此时只有向别个棚子告艰难。人家费了九牛二虎的力量燃起火,自然不能多分给我们。柴虽然有,可是全浸在水中,烧那堆火可够费劲了,这时我和拓夫、荣桓费了一切心机和力量,头都吹晕了,还不能吹起一堆火。一直到了午夜后的一时,我们总算“有志者事竟成”把火烧起了,吃着开水和干饼子,倒也忘记了睡觉那回事。
一夜雨不曾停过,溪水更猖狂的泛滥了。拂晓起,出发号把我们引出棚子,我们已在孤岛中了,四面都被水包围着,虽然是那样寒冷也只得咬着牙根冲出去。从此以后五天的草地,不管昼夜我们的脚都不曾干过。
行不上两里就得过河,水急而冷,一些“小鬼”们叫妈妈了。挑文件箱,挑铜锅的运输员,很有几位被冲倒随流三四丈然后才爬起来的。
过河后,我们踏上真正所谓草地了,首先是山改了样,没有石头,更没有一根树木。原来自懋功北行进入藏民区域后,大家对于老林是惊心疾首的,一行军,总脱不了要在森林中穿越那如巨灵样在进路周围矗立着的数围的粗干、狞恶的树枝,地下又是多年腐枝烂叶,透出恶心霉臭。现在这里绝难找出半尺直径的成丛的树。只有灌木几根儿列在小河两侧。此外只是草和水。地面是那样坦平,水自然无法奔向小河去,便停蓄在草里和土里。土质是例外松软,一插足陷半尺深,有时简直是无底的泥潭,人马一陷下,愈挣扎愈往下沉,没有别人的拖拽,永也莫想爬出来。这样的泥潭不一定在低洼处,表面也没有特别异样,一切的地面都是被尺余或数尺高的草与水遮覆着,辨别是比较困难的。开始是有很多人吃过这种苦头,特别是那些抢先的人。后来谁也不敢粗心大意,都只敢循着人马行过的脚迹前进,就这样每步也得慎重的举起来,谨慎的踏下去,因为稍一不慎,也可能一足埋在泥水里一两尺,费点劲儿才能拔出来。
全天的行程都在这种水草泥淖中。下午又落雨,更加多困难。黄昏时前途出现散在各山头的不大的灌木林。说起露营,树林是求之不得的,但两腿是疲软到简直不愿多走一步路,要上山就林,谁个不踌躇呢?幸好队伍上山去,我们被指定在河边露营,不上山即在河岸水滨布置行营了。地面虽然湿的,不过折点枝叶再放上油布,可以勉强坐下去,雨也不似那晚那样狂暴的袭击,只是疏落的落了一些。粘粑,我们都下肚了,荣桓同志似乎还感不足,又慷慨倒出一些油麦粉来,拓夫同志又捐出从芦花带来的牛肉粉,我自然不好白食,再凑上一点盐,于是大家动手煮了一面盆面驼驼,饱了一顿盛餐。
清晨出发前,下来命令:每人带一束柴,因今日露营处没有一棵树木。这是一个难问题,大家都像病床上初爬起来的,十几斤粮食和全副的装备在这拔海四五千公尺的高原上行军,空气的稀薄已闹得“举步维艰”了,实在不愿再增加行军的负重。但一想到数十里的行军后得不到一杯开水润喉管,“权衡轻重”,自然也就不敢违抗命令了。我下了大决心,拚着徒步行,捆了数斤柴在马背上。
行约十里,即盘升山背上,这是中国和世界的著名地质学家恐怕都不清楚的大分水岭——长江黄河的分水岭。我们三十夜露营处的河流,是东南趋,南下注入岷江,至宜宝汇为长江。过此分水岭以北,各河流则西北趋青海入黄河。行至岭上时,四面都是草原土山,看不出边际。
下午所行路仍然还是水草和泥淖,但依傍着我们的小河,引起了我们不少的兴趣。因为地面特别平坦,河流不能峻直的急下,于是随水势冲刷出一条水道,就曲折得特别可观。在平铺的丛草中,河流像一条彩带扯成“之”字形,往往倒上数丈数十丈,或者往复弯曲数道,中间只有尺余土堤间隔着。但土堤亦不塌,仍然界开两条水势的对流。
黄昏到后河,算是我们的宿营地。山坡上草是深深的,没有蓄水的地方。雨又作恶的落下了,因为已有了两天的经验,今天帐棚搭的巧妙些,虽然落雨,还可以四五个人蜷伏在草地上不受浸湿。一尺高的树木也找不到,想找一点枯草爇火也不可能,此时方感受七八十里背来的数斤柴的“恩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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