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烟花三月
作者:周浩晖
“呵呵,依我看,陈总的眼光已不仅是局限于‘淮扬第一名楼’了。”
陈春生面露得色,那年轻人却对台下的评论毫不在意,他对马云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这位就是马云马老师吧?马老师学识渊博,我在北京读过您不少关于淮扬菜的理论书籍,受益匪浅。”
马云手捋白须:“嗳,一点愚见,姜总年轻有为,客气了,客气了。”
年轻人微微一笑,又转头看了看徐叔:“徐老板,昨天吃了您一只狮子头,直到现在仍是满颊留香啊!”
徐叔摆摆手,道:“呵呵,姜先生厨艺不俗,我班门弄斧,见笑了。”
这个相貌英俊、气度不凡的姜总经理,正是昨天出现在“一笑天”酒楼的御厨之后——姜山。徐叔虽然已经知道他也会来参加“名楼会”,但万万没想到,他竟是以这样的身份和方式出现。
所有的东西都已备齐,所有的东西都是最好的——
洁白的案板上一尘不染,触手冰凉。这案板是用上好的磨砂软玉制成,质韧不伤刀,绝无任何杂味,且具有短时间保鲜的奇效。
镇江的香醋,王致和的酱油,绍兴的料酒,海宁的精盐,珠江三角洲的蔗糖……一切调料都是来自最好产地的极品。
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不锈钢刀具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刀刃锋利,刀柄圆润。每把刀都是设计精巧,从刮毛、剔骨到削皮、切肉,各有各的用处。
看着眼前这些东西,只怕是最懒惰的主妇,也会按捺不住一展厨艺的欲望。
更何况现在看着这些东西的,并不是什么主妇,他们是刀客,三个顶尖的刀客。
彭辉,孙友峰,凌永生。当他们走在大街上的时候,他们就是三个普通人,普通得就像那喝着老白干儿、嚼着花生米的邻居大哥。可当他们头戴白色的厨帽,站在灶台前的时候,情况就完全变了。他们腰杆儿挺得笔直,手腕坚实有力,双眼则放出专注而精湛的光芒。
这三人虽然形貌各不相同,但熟悉他们的人都知道,三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不大爱说话。
他们本来就不需要通过语言让别人了解自己。
当他们拿起刀的那一刻,擂台上下的气氛也随之凝重起来:三大名厨的比试开始了!
彭辉手中除了厨刀,还有一只鸭子。
这是一只净鸭。那净鸭在彭辉手中,显得柔软异常,颤悠悠的竟似只剩一层皮囊。
“脱骨净鸭!”台下有人脱口叫道,一些看客随即露出恍然的神情。原来,那鸭子的全身骨骼已经除去,令人惊讶的是,鸭体仍基本保持完好,只在鸭脖下方有一道长约五公分的刀口,这便是鸭骨的唯一出口了。
彭辉左手拇指和食指将那刀口轻轻撑开,右手持刀,用刀刃根部在刀口两端轻轻修了修,然后放下鸭子,往案台下一摸,又抄起另一只净鸭来。
这是一只野鸭,同样是煺毛去骨,只是个头要小了许多,鸭脖下的刀口也只有三公分左右的长度。彭辉先是如法炮制,在刀口处修了修,然后手起刀落,将一对鸭掌齐齐剁了下来。
这一番操作之后,彭辉把厨刀放回原位,又拿起了先前那只净鸭。他把家鸭颈下的刀口撑成一个圆孔,先往鸭腹内填入一些冬菇、火腿、笋片等辅料,然后把野鸭往圆孔中塞去。如同变戏法一般,那只野鸭竟一点儿一点儿被家鸭颈下的“大嘴”慢慢地吞了进去,只剩鸭头和鸭脖露在家鸭的腹腔外。家鸭脖下的刀口仍是原般大小,紧紧地箍住了野鸭脖颈的根部。
众人未来得及叫好,彭辉从案台下又摸出一只净禽来。这只禽更小,喙部尖尖,却是一只乳鸽。
此时台下的看客们多半已心中有数——彭辉做的,正是淮扬传统大菜:三套鸭!
早在清代中叶,扬州便有了“文武鸭”的做法:用半只咸腊鸭和半只鲜鸭一锅同炖,一汤两味,别具特色。后来淮扬厨师从李渔《闲情偶寄》中的“驻禽贵幼而鸭贵长,雄鸭功效比参茸”一句中获得启发,采用物性截然不同的一鸽两鸭为原料,用乳鸽外套野鸭,再外套家鸭,美味层出,成为传世名菜。
彭辉动作娴熟利落,不一会儿,三禽已层层套好。三只禽头从大到小,排列整齐,看起来就像天生长在同一个躯体上一样。
台下有人开始轻声赞叹,徐丽婕第一次看到如此奇妙的厨艺,更是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专注兴奋。
马云轻捋胡须,微笑着点点头,看来对自己弟子的表现很是满意。然后他转过目光,开始关注擂台上的另外两人。
孙友峰的案板上,只是孤零零地摆着一条鱼。这鱼体扁口阔,鳞片大且薄,头部和背部为灰色,体两侧和腹部色白如银,体侧上方则泛着蓝绿色光泽。
那鱼被孙友峰用左手按在案板上,难以动弹,但仍不时地拍打着尾巴,鱼嘴也在一张一合,看来十分鲜活。
孙友峰右手持刀,刀刃贴上鱼腹,轻轻一拉,已将鱼腹剖开。鱼儿受痛,激烈挣扎。孙友峰小心翼翼地将鱼按紧,但看起来又不敢太使劲,似乎生怕碰坏了鱼鳞。
马云禁不住微微变了脸色,台下也有人看出了端倪,脱口而出:“鲥鱼!”
懂鱼的人都知道,淡水鱼中最为名贵也最为味美的乃是有“长江三鲜”之称的鲥鱼、鱽鱼和鮠鱼,而这鲥鱼更是位居“长江三鲜”之首。
鲥鱼是洄游性咸淡水两栖鱼类,平时多在海中生活,但每逢春夏时节,便由大海进入江河,产卵繁殖。它们每每应时而来,且时节甚准,故得“鲥鱼”之名。鲥鱼多以浮游生物为食,肉质肥嫩、细软爽滑,而每年在淮扬一带捕上的刚刚入江的鲥鱼,最为肥美,乃上上之品。这是由于鲥鱼在入江产卵之前,往往在体内积攒大量脂肪,入江后便不再进食,以消耗体内脂肪维持生命,江口的鲥鱼脂肪正厚,最为肥美。鲥鱼的这种特性让食客们饱了口福,却给自身的种群带来近乎灭顶的灾难。近几十年来,鲥鱼的数量急剧减少,目前已处于濒危状态。现在长江中能捕到一公斤以上的鲥鱼已是非常难得,市场上的鲥鱼也是随行就市,开出惊人天价。而现在孙友峰所用的这条鲥鱼,体长足有五十公分,重量只怕能达到三公斤,而且如此鲜活,实在是令人称奇。马云忍不住看了身边的陈春生一眼。
“天香阁”以三禽相套为原料,手法精妙;“镜月轩”名贵稀有的大鲥鱼让人叹为观止。现在,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一笑天"的凌永生。
凌永生面前放着的,是一块豆腐。
马云和陈春生对视一眼,均微微皱起了眉头。“一笑天”以数百年的声誉接受两大名楼的挑战,果然是下足了功夫,有备而来!
在中国人的菜谱中,豆腐只怕是最为普通的原料之一了。煎、炒、蒸、炸、煮,无一不可,上可进皇宫御宴,下可入乡野草席。然而,正因为如此,厨师们很少敢于在重要的场合以豆腐为原料做菜——这豆腐人人都会做,人人都吃过,也就意味着操作过程中的任何失误都会暴露无遗;如果任何人都有资格对你所做的菜品头论足,那是不是很可怕?
更何况豆腐虽然普通,但对于烹饪的技术要求却一点儿也不低。豆腐味淡,腥香并存,在烹饪时,既可出味,亦可入味;既可为主,亦可为辅;贱可以配青菜萝卜,贵可以配海参鱼翅……相应的烹调手法更是变化无穷。可放眼厨界,有几个人敢站出来说:我已学会了做豆腐?
现在,“一笑天”的凌永生便要用一块豆腐迎接“天香阁”和“镜月轩”的挑战,这样的气魄和自信确实令人侧目。那豆腐洁白如玉,细如凝脂,当你看着它的时候,似乎便能够感觉到它柔的口感和淡的清香。如果马云和陈春生知道这块豆腐在制作时的用料和工艺,他们现在的心情只怕又会严峻许多。
此时的凌永生与平时判若两人。在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柄厨刀。普普通通的厨刀,普普通通的人,但当两者结合在一块的时候,刀就有了生命,人也就散发出了灵气和活力。
对于这样的人,除了“刀客”,你还能找到更贴切的词语来称呼他吗?
凌永生伸出左手,轻轻地按在了那块豆腐上。他的动作轻柔无比,像是在触摸水面却又不愿激起一片涟漪。然后他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微微起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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