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烟花三月

作者:周浩晖




  想到这里,沈飞忍不住抬眼看着姜山,问:“你钻研了八年的淮扬菜,那么,对淮扬菜的特点应该很熟悉了!如果用一个字来概括,你能够做到么?”
  “淡!”姜山自信地答道,“淮扬菜注重原汁原味,用料不求贵重,讲体味而不讲调味。古语云:大味必淡。这正是对淮扬菜最为贴切的写照。”
  沈飞提出问题之后,在场的淮扬众厨也各自暗暗思索,现在听姜山给出的答案,众人心中都极为赞同。一个“淡”字,确实概括了淮扬菜的至高境界。
  “大味必淡,大味必淡……说得好啊。”沈飞喃喃自语几句,然后对姜山道,“两百多年来,你们姜家一直想知道当初的那道‘烟花三月’究竟是什么样的菜。既然你能够说出这个字来,我就满足你刚才的要求,给大家做一道‘烟花三月’!”
  姜山蓦然动容。
  徐丽婕远在海外读书时便曾屡次听闻关于“一刀鲜”的传说,为此她萌生找到“一刀鲜”,将博大精深的中华饮食文化在美国发扬光大的想法。所以,她此次回国恰逢扬州厨界风波,在帮姜山寻找“一刀鲜”时的积极表现,其实是有着极大私心的。只是,她没有将心中的秘密早早透露出来。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一直在苦苦寻觅的“一刀鲜”,竟是那个天天陪伴在自己身边、看似懒散的飞哥!一时间,她思绪翩跹,盯着沈飞,痴痴的,竟似坐禅入定了一般。
  淮扬众厨却是各露喜色。
  马云捋着胡须,啧啧连声:“烟花三月……难道今天真的要一开眼界吗?”
  老者在惊喜之余,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主人身份,他挥了挥手,客气地道:“既然沈先生有这样的雅量,那就请随段经理到后厨吧,一切原料灶具,只管随意选用。”
  “好的,大家只要稍微等一会儿就可以了。”沈飞说完,很随意地站起身,跟着段雪明走去。他的身影刚刚在门口消失,众人就迫不及待地议论起来。
  徐叔摇头感慨:“真是想不到,我找‘一刀鲜’找了这么多年,原来他就在我的身边。”
  “其实,我第一次见到沈飞的时候,就觉得他不是一个普通的人。”此时,徐丽婕回过神来,说出这话,多少有些马后炮的意思。
  “‘一刀鲜’的传人居然在街头炸臭豆腐干,真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这每年损失的市场价值,何止百万呀?”具有如此商业头脑的人,自然是“镜月轩”的老板陈春生了。
  一直对沈飞敬若兄长的凌永生此时恍若梦中,喃喃自语:“飞哥就是‘一刀鲜’,飞哥就是‘一刀鲜’……”
  马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略带担心地问老者:“这‘烟花三月’那么神奇,也不知是以什么为主料,后厨不会没有吧?”
  老者显得极为自信:“只要是叫得上的鱼肉果蔬,这里都能够提供。”
  徐叔在一旁附和:“这红楼宴厅现在的工作人员,都是昔日曹家奴仆的后人,各方面的准备和服务工作绝对是无须担心的。”
  老者微微一笑,换了个话题:“大家不要干坐着,姜先生的这份河豚现在可以动了,来,边吃边等。”说着,他率先夹起一块肉,入口,大赞,“好!如此鲜味,妙不可言!”
  淮扬众厨也纷纷跟着举筷,鱼肉下肚后,无不满脸陶醉,大加赞美。
  徐丽婕虽然仍有些害怕,但见此情景,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肚子里的馋虫,拣了锅中最小的一块河豚肉,先仔仔细细端详了许久,然后才送入口中。
  那河豚肉融于唇齿之间,立刻有一股奇鲜溢出,肥、香、细、嫩、滑,诸多美妙口感都趋极致,连舌头都变得软绵绵的,好像要脱离身体飞去一般。徐丽婕此前从没有尝过如此美味,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冒着生命危险一饱口福了。
  众人正吃得痛快,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这么好的东西,你们可别吃光了,也得给我留点儿。”
  说话的人正是沈飞,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回到了宴厅内,正笑嘻嘻地看着大家。
  众人全都停下了筷子,目光齐刷刷射向沈飞手中托着的一只土钵。那土钵是以黄陶烧制而成,看上去普普通通,毫无特别之处。
  可谁都知道,号称“天下第一名菜”的“烟花三月”,现在就盛在这只土钵中。
  “这么快就好了?”徐叔忍不住问道。从沈飞离席到现在,不过十来分钟,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完成了“天下第一名菜”,确实让人诧异。
  沈飞点着头,非常肯定地回答:“好了!”
  此时,在座的所有人中,心情最为复杂的无疑便是姜山了。“烟花三月”,这道神秘的菜肴,姜家和“一刀鲜”家族两百多年的恩怨就是因它而起,两百多年来,姜家的后人为了获得这道菜中的秘密,不知做过多少努力,可他们却始终只能在猜测中承受一种失败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你被人打倒了,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一样。
  今天,这一切终于可以有一个结果了。不管这道菜怎样的神奇,怎样的了不起,怎样的不可超越,至少它会露出真实的面目,让姜家明白,两百多年前,他们究竟是为什么而败。
  所有的答案,都在那只土钵中。
  
  “这就是‘一刀鲜’代代相传的‘烟花三月’。”沈飞的话淡如清水。伴着这句话,土钵被摆在了桌上。
  紧随而来的是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奋力瞪大了眼睛,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他们终于看见了传说中的菜肴:烟花三月。只见土钵中清汤寡水,绿的是青菜,白的是豆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徐丽婕已忍不住问道:“这就是‘烟花三月’吗?”
  “‘烟花三月’是当年乾隆太上皇御赐的菜名。”沈飞平静地回答,“这道菜其实还有个大家都知道的名字,叫做‘青菜烩豆腐’。”
  “青菜烩豆腐?”众人面面相觑,他们眼中的兴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疑。
  老者阅历丰富,也最为沉稳,略微一愣后,立刻道:“大家先尝一尝这个菜,如何?”
  陈春生等人立刻跟着附和。的确,真正的烹饪高手具有藏巧于拙的神妙本领,这看似普通的“青菜烩豆腐”中,又焉知没有出人意料的玄机?
  姜山拿起筷子,看看沈飞:“可以吗?”
  “当然可以。”沈飞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家只管随便用。”
  众人伸筷入钵,或取豆腐,或夹青菜,然后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闭眼咂舌,不敢错过半点儿滋味。很快,他们的脸上或多或少出现了失望的神色。
  淮扬众厨都把目光看向姜山。
  因为这道菜最终关系到的,正是姜山和沈飞二人间的对决。
  姜山酝酿许久,终于一字一顿地道:“菜做得很好,可它就是一道普普通通的青菜炖豆腐。”
  这也正是其他人心中的感觉,作为“一刀鲜”的传人,沈飞的厨艺无可挑剔。可无论如何,青菜炖豆腐就是青菜炖豆腐,就像“神仙汤”和“蛋炒饭”一样,名头再响,也终究脱不了原料本身的束缚,难登大雅之堂。
  姜山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难道当年以自己先祖为首的大内一百零八名御厨,就是被这道菜打败的?两百多年来姜家苦苦追寻的“天下第一名菜”,就是任何一个市井老妇都会做的青菜烩豆腐?
  “烟花三月,烟花三月,它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呢?”唯独徐丽婕仍在蹙眉沉思。
  “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沈飞回答说,“特别的是,做菜和品菜人的心。”
  姜山像是被针蜇了一下,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当年我父亲教给我这道‘烟花三月’的时候,我也和你们一样失望。”沈飞又开口说道,“直到八年前,我才真正理解了这道菜。”
  “八年前?”姜山皱了皱眉头,“这么说,你是明白了这道菜里的奥妙之后,才到北京挑战去的?”
  沈飞摇头一笑,言语中不无遗憾:“你猜错了。如果我早一点儿理解了这道菜,我就不会去北京了。”
  众人茫然相望,一头雾水。
  徐叔问道:“那你父亲是什么时候教给你这道菜的呢?”
  “在我来扬州城之前。”
  “哦?”徐叔有些不太明白。
  “我父亲当年离开‘一笑天’之后,就在高邮农村住了下来。”沈飞解释道,“在那里,父母结了婚,然后生下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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