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烟花三月

作者:周浩晖




  一位老者站在东首小屋的门口,只见他身形高瘦,一身布衫,虽然须发见白,但腰挺腿直,精神矍铄。
  姜山对老者行了个礼,很有礼貌地问:“老先生,看来您知道我们要来?”
  老者中气十足地道:“这位就是姜先生吧?你挑战扬州厨界的事情,昨天一早便已传遍了全城。我虽然足不出户,但从我小孙子的口中,也了解了一二。我这个地方嘛,你们当然迟早会找来的。”
  小孙子?姜山心中一动,某非就是刚才的那个小男孩?他正要详细再问时,却见那老者挥了挥手,道:“桌椅已经备好,几位请随便坐吧。我这锅里的午饭可停不得,先失陪了。”说完,老者一转身,自顾进了屋。小屋的窗户上隐隐映出些火光,看起来像是灶间,那一直飘至巷口的奇妙香味也正是从这里飘出。
  三人互相看看,沈飞微微点了点头,大家会意,走到桌前各自坐下。
  不一会儿,院中突然香气大盛。只见那老者双手端着一只大汤盆,从屋内走了出来。三人眼鼻的焦点立刻都集中到了这只汤盆上。老者走向桌边,每近一步,那扑鼻的香气便浓郁一分。
  “敝舍寒碜,又准备仓促,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诸位,希望不要介意。用‘神仙汤’宴客,按理说实在是端不出手……唉,昨晚还剩了些冷饭,加上几个鸡蛋,再给大家做一锅蛋炒饭吧。”老者说着,把汤盆摆上桌,又掉头向小屋内走去。
  什么是“神仙汤”?待老者一进屋,徐丽婕便迫不及待地伸长了脖子。只见盆中的汤汁褐中带红,除了飘着些亮晶晶的油花外,竟看不到任何菜料。
  “这么香,这汤到底是用什么做的呀?”徐丽婕拿起汤勺,不甘心地在盆底搅了两下。让她既惊讶又失望的是,那汤中什么都没有。
  “你就是把盆底搅破,也别想找到任何东西。”沈飞笑道,“‘神仙汤’是扬州人对‘酱油汤’的昵称。这汤说白了,就是用酱油和香油加上沸水冲调出来的。”
  “酱油汤?那怎么可能这么香呢?”徐丽婕难以置信,但那盆汤又确确实实摆在她的面前。
  姜山盯着汤盆沉默片刻,叹道:“我曾听说过,以前扬州的市井百姓生活艰难,吃饭时常常不备菜肴,仅以酱油冲调成汤汁佐餐,还美其名曰‘神仙汤’。我一直以为这是生性乐观的扬州人的调侃之言,今天才知道,这普普通通的酱油经高人之手,竟真能冲调出如此纯正扑鼻的美味来,这等手艺,只怕真是神仙也自叹弗如啊。”
  徐丽婕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沈飞把食指竖在唇边,示意禁声,然后抬手指了指小屋。徐丽婕和姜山看过去,隔窗可见屋中老者左手端着一只海碗,右手捏着一双竹筷在碗中不住地搅动。那动作越来越快,到后来,筷子晃动的影象已连成了一片,但筷子头却始终只在蛋液中搅动,丝毫听不见筷子与碗壁碰撞的声音。
  忽见老者右手迅速抬起,一缕金黄色的蛋液随之被长长地拉出了碗口。随即,老者右手轻抖而下,那蛋液却余势未歇,足足蹿到一米多高,在空中略作停顿,这才倏然落回碗中。几乎便在同时,另一缕蛋液又随竹筷从碗口跃起,如此往复,连绵不绝。
  三人正看得入神,老者左手一翻,满碗的蛋液漫天泼出,却又全都准确地收于窗前的铁锅内。锅中的油早已烧得滚烫,一遇蛋液,立刻嗞的一声大响,热气和香味同时四溢开来。
  老者双手毫不停歇,左手扔掉海碗,拿起案台上的一口饭锅,将半锅隔夜冷饭一股脑儿地倾入面前铁锅内,右手持铲,将米饭混在蛋液中一通狂炒。但见银白色的饭粒和金黄色的蛋液有节奏地上下翻飞,渐渐融为了一体。待得火候已到,老者左手抄着铁锅一撩,将做好的蛋炒饭装回了饭锅中。
  须臾间,从打蛋、入锅,到翻炒、起锅,整套步骤一气呵成。
  老者把饭锅端到桌上,自己也找了把椅子坐下,道:“粗茶淡饭,三位客人如果不嫌弃的话,就请随便用吧。”
  “老伯太客气了。这‘神仙汤’和蛋炒饭香气扑鼻,谁不想尝一尝啊,怎么会嫌弃呢?来来来,我来帮大家盛上。”沈飞说着起身,拿过一只空碗就要盛饭。当他看到锅内的情形时,却一下子愣住了,呆呆地道:“这,这是……”
  徐丽婕探身向锅内望了一眼,只见里面的饭粒颗颗分开,饱满剔透,每一颗表面都均匀地裹着一层薄薄的金黄色蛋浆。扬州蛋炒饭驰名海内外,徐丽婕在美国的时候,也常常能够吃到,但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她禁不住惊讶地问道:“这是蛋炒饭吗?怎么和我以前吃过的不一样啊?”
  “你吃过的蛋炒饭都是鸡蛋和饭粒分开的吧?那叫做‘碎金饭’。”姜山向徐丽婕解释着其中的奥妙,“这种蛋浆均匀裹在饭粒上的,叫做‘金裹银’。我也只是在传说中听闻有这样的做法,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开了眼界。老先生的厨艺,令人佩服!”
  老者客气地摆了摆手:“哪里哪里,雕虫小技,让诸位见笑了。”
  说着话,这边沈飞已开始盛饭了,他先给老者盛了一碗,再依次盛给徐丽婕、姜山,最后才轮到自己。然后,他笑呵呵地招呼着:“来,大家都动筷子吧。”那架势倒似他是主人一般。
  那“金裹银”蛋酥米韧,味道妙极。众人吃了几口后,都止不住地连声赞叹。
  姜山见时机成熟,放下碗筷,试着把话头引向今天的正题:“老先生既然知道我们三人的身份,那也应该知道我们今天是为何而来的吧?”
  “你们为‘一刀鲜’而来。”老者直言不讳,“只可惜,他早已不住在这里了。”
  徐丽婕在一旁“哦”了一声,显得既诧异又失望。本来在心中,她已有七八分认定这个老者就是传说中的“一刀鲜”,谁知并非如此。瞧对方的风度、神态,说的应该不是假话,但如果他不是“一刀鲜”,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厨艺呢?
  姜山倒是不动声色,继续追问道:“这么说,您认识‘一刀鲜’?”
  老者点点头:“我和‘一刀鲜’做了三年的邻居。这三年里,我每日跟着他勤学苦练,终于学会了这一汤一饭的做法。”
  沈飞咂舌惊道:“什么?就只是这‘神仙汤’和‘金裹银’,您便花了三年时间才学会?”
  “不错。”老者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啧啧啧……”沈飞自嘲地感慨道,“看来我没去做大厨,还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姜山正色道:“飞哥太谦虚了。以你的天赋,只要用心学三年,绝对可以成为烹饪界数得上的顶尖高手。”
  见姜山言辞恳切,沈飞也收起了嘻笑的表情,认真地道:“多谢姜先生的夸奖。只是我在好几年前就已拿定了主意,顶尖名厨也好,天下第一也好,都不如我快快活活地炸臭豆腐来得实在。”
  姜山知道自己和沈飞在某些观念上相差太大,也不强求,转过话题,又问那老者:“老先生,那您和‘一刀鲜’应该很熟啰?”
  老者明白姜山的言下之意,不待他细问,笑道:“就是现在,也仍然常有联系。”
  姜山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下便站起身,向老者行了个礼,真挚地道:“麻烦老先生帮忙引见。”
  老者还没来得及答话,院门处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童声:“爷爷,您平时常训斥我,吃饭时不准说话。你们倒好,不光说个没完,连屁股都不在凳子上了。”
  伴着声音,一个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跑进院子。只见他大眼睛眨呀眨的,一脸精怪的表情,正是三人曾在巷口遇见的那个大脑袋小身子的淘气鬼。
  “没大没小!你跑哪儿去了?只知道疯玩,到点也不知道回来吃饭。”老者言语虽是在斥责,脸上却乐呵呵地充满疼爱。他向那孩子招了招手,道:“浪浪,过来见过这几位客人。”
  浪浪答应一声,撒娇地扑过来,一头扎在老者怀里,然后瞪着眼睛,目光从姜山三人身上依次扫过,神情极为专注,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徐丽婕也看着他,笑吟吟地道:“小朋友,我们又见面啰。”
  浪浪嘟着嘴:“刚才本来能逮着一个大家伙的,却被你吓跑了。”
  徐丽婕一愣,随即想起他在巷子里翻石头的情形,不禁好奇地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呢,你刚才在找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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