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烟花三月

作者:周浩晖




  大堂内顿时一片哗然,三位扬州大厨更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孙友峰不服气地喃喃道:“不可能的……我的选料、凌师傅的刀功、彭师傅的火候,这都是最出色的,我们怎么会输呢?”
  “你说得不错。我原先也希望你们能获胜的。”老者的目光从三人身上依次扫过,话锋一转,“可惜啊,在你们所做的这道‘大煮干丝’中,无论是选料、刀功还是火候,都已经达到了极致,不过这也正是你们落败的原因。”
  “什么?”三位大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茫然。
  老者把目光转向凌永生,道:“凌师傅,你的刀功确实令人叹为观止,我活到七十多岁,从未见过切得这么细的干丝。不过我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要把干丝切得这么细呢?”
  凌永生想也不想,脱口便答:“这干丝切得越细,烹制时便越容易着味。”
  “嗯。你说得不错。”老者点了点头,“豆干自身的滋味很薄,用来制作凉菜,清爽怡口,自是上品,但要作为大菜,那就远远不够了。因此在‘大煮干丝’制作过程中,并不讲究豆干的本味,这道菜的关键,是借用滋味鲜醇的鸡汤,将多种辅料的鲜香味通过煮制的过程复合到豆干丝中。古语云烹调之理,曰:‘有味使之出,无味使之入。’这煮干丝的过程,说白了,就是一个‘入味’的过程。干丝切得越细,便越易入味,这个道理也是显而易见的。”
  老者这番话说得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就连徐丽婕这样的外行也听得连连点头,只是包括三位大厨在内的众人更不明白了:如果这样的话,那这次比试获胜的一方,更应该是扬州厨界才对呀?
  那老者停顿片刻,似乎待大家有所思考之后,才把话语切向正题:“不过姜先生这次之所以获胜,却恰恰是因为入味入得好。他做的这道菜,各种辅料的鲜香已完全渗入到干丝的最里层,吃来异常美味;相较之下,你们做出的干丝,虽然切得纤细,但辅料的鲜香只是浮于表面,终究还是逊了一筹。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究其浅层的原因,便是刚才在烹煮时,姜先生的干丝在砂锅中多焖了十分钟,因此能够入味更透。”
  众人回想起刚才的情形,都暗暗点头,心想:照此看来,这次失利的责任却要算在最后负责烹煮的彭辉头上了。
  老者似已猜透众人心思,摇摇头道:“如果有谁认为这是彭师傅一个人的责任,那就大错特错了。如果他像姜先生一样,在最后烹煮时多焖上几分钟,确实可以更加入味,但那时这份干丝恐怕连夹都夹不起来了。你们选用了质地最鲜嫩的方干,而干丝又切得如此纤细。彭大厨能将这样的干丝煮得不腻不烂,恰到好处,对火候的掌握确实令人佩服。”
  这几句话说得简短,但其中包含的烹饪道理却并不简单。凌永生三人乍听之下,似乎有些明白,又尚未完全想通,一时间都有些发愣。
  却听那老者继续道:“这‘大煮干丝’能否很好地入味,取决于两个因素:一是干丝是否切得够细,二是烹煮的时间是否够长。而这两点却又互相矛盾。两者若互相制约,其中自然会有一个最佳的平衡点,而这个平衡点位于何处,又同所选方干质地的鲜嫩程度大有关系。因此‘大煮干丝’这道菜,虽然对选料、刀功和火候都有很高的要求,但必须是一个整体上的恰当把握,而绝非在每一个环节都做到极致这么简单。”
  孙友峰苦笑了一下:“如此说来,我们确实是输了,而且三人都有责任。”
  许久未曾开口的姜山此时露出胜利的微笑,道:“做一道菜,所有的工序组合起来,形成的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一个出色的厨师,他在最初选料的时候,就应该将后续的刀功、辅料、火候全部想好了。你们三人在各自的环节上虽然做得无可挑剔,但因为想法并不一致,即使搭配在一起,也做不出上好的菜肴。踢足球时,十一个最好的球星并不一定能组成一支最好的球队,也是同样的道理。”
  此时不光是台上三位大厨,台下众看客也是频频点头,自感受益匪浅。
  主座上的徐叔等三人原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竟输得无话可说,究其最根本的原因,竟是在“车轮战计划”出炉的那一刻就已埋下了败根。以三人合力出战本来就不光彩,现在又输得一败涂地,在场的淮扬众厨都觉得脸上无光,场内的气氛一时间也沉闷至极。就在这时,忽听得“哇”的一声,人丛中响起响亮的哭声。
  大家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过去,只见浪浪盘坐在椅子上,摊开双手,绝望地看着自己的胯部,嘴张得老大,泪流满面,神情悲伤至极。擂台上的老者心忧爱孙,连忙快步赶来,关切地询问:“浪浪,怎么了?”
  浪浪泣不成声:“我……我把……鹅蛋坐……坐破了……”
  不远处的沈飞和徐丽婕凑过去一看,果然,小家伙胯下的衣裤和坐椅上淋淋漓漓,尽是破碎的蛋汁。两人对视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
  原来,浪浪见比试已快结束,可屁股下的鹅蛋还是毫无动静,不免心中焦急,便想着把鹅蛋往屁股下塞得更紧一些,以加快孵化速度。谁知用力过大,竟把鹅蛋给压破了。小家伙想到即将出生的小鹅被自己一屁股坐死了,心中既惋惜又悲痛,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老者替孙子擦擦眼泪,哄道:“一只鹅蛋破了就破了,你要是喜欢,明天爷爷就给你再买一只来。”
  浪浪努力止住抽噎,抬头问老者:“买来的鹅蛋也能孵出小鹅,把我当成它妈妈吗?”
  看着浪浪那天真的模样,周围不少人已忍俊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老者则甚是诧异:“孵出小鹅?这是谁告诉你的?”
  浪浪抹了把眼泪,指着沈飞:“是……是飞哥说的。”
  沈飞尴尬地摸摸下巴,嘿嘿笑了两声。
  
  人去楼空。
  虽然大堂中的灯光依然璀璨明亮,但却无法驱散那一股寂寞冷清的气氛。这种气氛,对于“一笑天”酒楼来说,已经十多年未曾有过了。自“一笑天”重新崛起之后,在酒楼大堂内进行过的数百次大大小小的厨艺比拼中,徐叔从没体验过失败的滋味。可今天,他败了。
  看着那张高高悬挂的“烟花三月”牌匾,徐叔心中涌起一股无可奈何的沧桑感。难道这块历经了两百多年风雨见证的酒楼招牌,真的会在自己手中失去吗?
  “老啰,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他转头看了看陪在自己身边的凌永生和徐丽婕,轻轻地念叨了一句。
  “爸,您别这么说,我相信姜还是老的辣!”
  女儿的话让徐叔的心情好了很多,他宽慰地笑了笑,道:“你们俩先回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想想下一步的对策。”
  “好的。”凌永生对师傅的话是从来不会违背的。他看了徐丽婕一眼:“我们走吧?”
  徐丽婕点点头,向父亲道了别,然后和凌永生一同离去。
  “小凌子,你怎么老苦着脸啊?”走在路上,见凌永生一直愁眉不展,徐丽婕忍不住问道。
  凌永生叹了口气:“唉,你有没有觉得我很没用?”
  “怎么了?”
  “身为酒楼的总厨,在这样的事情面前,却使不上一点儿力,我还不如像飞哥那样,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菜头呢。”凌永生说的“这样的事情”,当然指的是姜山的挑战。
  “你不该灰心,”徐丽婕笑着鼓励他,“你那么年轻,而且又那么用功,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最最顶尖的名厨。”
  “是吗?”凌永生的眼睛一亮,但随即又暗了下去,“可惜不管我怎么用功,也不可能战胜姜山的。”
  “哦?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
  凌永生摇了摇头:“这不是信心的问题。在烹饪上,姜山是一个天才,而我不是。”
  有时候一辈子的努力也无法弥补出生那一刻所造成的差距,这就是普通人面对天才时的无奈和悲哀。
  “姜山是你见过的最具烹饪天赋的人吗?”徐丽婕好奇地问道。
  “不。”凌永生立刻答道,“有一个人,或许会更厉害一些。”
  “谁?我见过吗?”
  “飞哥。”
  “你说沈飞?”徐丽婕一惊,“可是他根本不会做菜呀。”
  “他的确没学过做菜,但他绝对是这方面的天才。我和他相处了十年,对他太了解了。他只要好好地练上三五年,我相信完全能够和姜山一较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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