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烟花三月
作者:周浩晖
“因为我的父亲太出色了。”说到这里,姜山自己也笑了起来,“这个理由是不是有点儿奇怪?不过,我确实就是这么想的。当时我父亲在北京厨界,无论技艺还是身份地位都是首屈一指。我如果进入这行,那肯定是一马平川,到时候子承父业,继承他的那些荣耀和光环。而这,绝对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嗯。”徐丽婕想了想,道:“这倒是符合你的性格,你的生活必须有挑战性,必须有一个难度很大的目标等着你去征服。”
“不错。那时,我父亲经营着北京最好的酒楼。他几乎已经拥有一个厨师所能达到的一切,而我是他的儿子,只能去继承他,无法去击败他。所以,无论他怎么引导,我始终对这一行提不起兴趣。直到八年前,‘一刀鲜’去北京,彻底颠覆了我的想法。”
“你不是没见过他么?”沈飞好奇地问道,“他怎么能改变你?”
“我不仅没见过他,在他去北京之前,我甚至都没听过这个名字。我说过,那时我对烹饪界的事情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姜山目光看向远处,沉浸在回忆中——
【回眸:“一刀鲜”的秘密】我第一次听说“一刀鲜”的名字,是在八年前的一天晚上。那天,我下晚自习回家,发现父亲正坐在客厅里,神态与平日里大不一样。他一脸郑重地盯着茶几上的一张信笺,似乎根本没发现我进门。一直等我来到他身边,他才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问了句:“小山,你觉得爸爸的厨艺怎么样?”
父亲是一个自信的人,甚至自信得有点儿骄傲,他以前也常问类似的问题,那都是带着一种炫耀的语气。可那天,父亲的话却充满了疑虑。
他的表现让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随即意识到这可能与茶几上的那张信笺有关,于是我拿起信笺,只见上面写着短短的一行字:“明日中午前来拜会。一刀鲜。”父亲声名在外,常常接到各地厨师的挑战,每一次都是轻松获胜。所以,我当时看到那个帖子,颇不以为然。我也没多问,不过,第一次看见父亲怯场,我心中竟隐隐有些兴奋,也许在潜意识里,我一直在等待着可以战胜他的人出现。
第二天,我人在学校,心里却一直惦记着父亲和“一刀鲜”的那场比试。课上老师讲的内容,竟然什么也没听进去。后来我想,我的血液里还是融着祖传的烹饪天性的,只要有了适当的刺激,它迟早会在我的身体中燃烧起来。放学后,我一刻不停地往家中赶,急切地想知道比试的结果。当我推门走进屋后,立刻被一种沉重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父亲坐在客厅中央,面色惨白。他的周围站着一圈人,全都是他的朋友和徒弟们。这些人无一不是厨界赫赫有名的人物,平日里神采飞扬,不可一世。可现在,他们全都沉着脸,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客厅中挤满了人,但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
父亲有一个徒弟比我大不了几岁,性格开朗,和我关系很好。我悄悄把他拉到一边,询问情况。他哭丧着脸说:“师傅输了,要封刀。”我对比试的结果虽然已经猜到了几分,但听了这话,心中仍是一沉,忍不住道:“输了就输了,大不了再赢回来。如果输了就封刀,那北京早就没有厨子了。”
但父亲摇了摇头,他黯然地看了我一眼,说:“你没有见到那个人,你不会明白的。他今天只出了一刀,就令我一败涂地。遭受这样的惨败,我还有什么脸面在厨界混下去?而且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在厨艺上胜过他了。”
看着自己一向崇拜的父亲竟如此落魄,我心里既惊讶又难受,当时也没有多想,脱口而出:“您赢不了,还有我呢,我从明天就开始学。我们姜家不是御厨的后代么,难道就这样一直抬不起头吗?”
听了我这番话,父亲的双眼为之一亮。他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拉着我的手,把我带进了里屋。我预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心中既兴奋又忐忑。进屋后,父亲和我面对面坐下,然后看着我的眼睛,严肃地问:“小山,你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么?”
我坚定地点了点头。
父亲非常兴奋,说:“我们姜家传了两百多年的厨艺,博大精深。以前你不愿意学,我也不想勉强你。今天你主动提了出来,我非常高兴。从明天开始,我就正式封刀,专心调教你。我们姜家和一刀鲜两百多年的恩怨,要想咸鱼翻身,就全靠你了!”
两百多年的恩怨?我当时很奇怪。后来听我父亲慢慢讲述,这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原来两百多年前,“一刀鲜”进宫给乾隆爷奉上“烟花三月”的时候,我姜家的先祖就在宫中担任总领御厨。清宫一百零八名御厨,在乾隆爷胃口不佳时全都无能为力,却被一个淮扬民间的厨子抢走了风头,脸面上未免挂不住。本来大内总领御厨自然就是“天下第一名厨”的代名词,但这件事过后,民间纷纷传言,姜家“天下第一名厨”的称号应该让给“一刀鲜”才对。
我的先祖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当然不痛快。但他作为一代厨界宗师,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半年后,他辞去了总领御厨的职务,专程来到扬州城,向“一刀鲜”讨教“烟花三月”这道菜的做法。
先祖以堂堂总领御厨的身份,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可谓给足了“一刀鲜”面子。可没想到,“一刀鲜”竟然闭门不见,还传出话来,说我先祖是无法体会“烟花三月”的真谛的。
“那个‘一刀鲜’做得也太过分了。”徐丽婕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道。她看看沈飞:“你说是不是?”
沈飞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大大咧咧地说:“嗨,这种胜负名利的事情,何必那么在意呢?”
“你说得倒是轻松。”徐丽婕白了他一眼,“有几个像你这样的?一点儿追求都没有!”
“飞哥生性淡然,我倒是十分佩服。”姜山的语气颇为诚恳,“不过我姜家世代,性格中都带有一种天生的傲气。‘一刀鲜’如此做法,我的先祖自然极为愤懑,两家从此结下了梁子。后来我先祖又几次来到‘一笑天’酒楼,向‘一刀鲜’提出挑战。无奈终究技差一筹,始终无法获胜。此后两家的后人分别繁衍,这段恩怨也代代相传,纠缠不息。”
“难道两百多年来,你们姜家就从来没有赢过‘一刀鲜’的传人吗?”虽然知道很不礼貌,但徐丽婕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那当然不会。”姜山微微一笑,看似并不介意,“两百多年的时间,两家的后人天资都是有慧有钝,努力程度也是或勤或惰,虽说大部分情况下我姜家都处于下风,但间或也会出一两个奇才,在那一代的争斗中领得先机。可是不管怎样,我先祖的一个遗愿却始终没有实现。”
“两百多年的遗愿?”沈飞也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是什么?”
“就是关于‘烟花三月’的奥秘。自从乾隆爷御赐菜名之后,它便成了厨界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名菜。我们两家的恩怨也是因此而起,可奇怪的是,‘一刀鲜’和他的传人们以后却再也没有做过这道菜。甚至有几次我们姜家比试获胜,对他们百般羞辱,他们也一直隐忍不发,始终保守着这道菜的秘密。这件事便成了我们姜家两百多年来最大的遗憾。”
沈飞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嘻嘻一笑,又道:“也许这道菜根本就不存在,只是一个虚名而已。”
姜山断然摇了摇头:“不可能。乾隆爷御笔题赐的‘烟花三月’牌匾,两百多年来一直悬挂在‘一笑天’酒楼的大堂中,那是绝对假不了的。”
徐丽婕“嗯”了一声,对姜山的观点表示赞同,然后又问道:“八年前那个‘一刀鲜’胜了你父亲之后,去了哪里呢?”
“他的消失比他的出现更加突然。有人说,他在当天晚上就离开了北京,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这样来去如风,那他此行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难道就仅仅是要让北京厨界难堪吗?”
“那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姜山两手一摊。
“嗯……”沈飞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问姜山,“你这次到扬州,就是为了找到这个‘一刀鲜’的传人,为你父亲报仇?”
“报仇也谈不上。只是按我父亲的说法,我们俩都是各自家族中百年难遇的烹饪天才,既然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如果不分个胜负,实在是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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