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克隆救世主

作者:[法国]迪迪埃·范考韦拉特 著 王 莉 译




  “我知道。”
  他温和的声音,让我一时语塞。他继续对着我的头顶说话,好像我的灵魂飘出了躯壳。
  “我必须走到底,爱玛。我无法回头,无法打破基督徒们的希望……我没有这个权利。我的灵魂,为死亡而忧伤,我为欧文的自杀而哭泣,我祈祷,希望他的疑问有了答案,但是,我的心中,也有喜悦。”
  “喜悦?为了一出生就被囚禁而喜悦?为了死在一架与你毫不相干的十字架上而喜悦?你难道没有听见桑德森的话?他妈的!”
  “是的,我不是上帝的儿子,但是,作为养子,他也许愿意要我。”
  他起身,走近。看着我的眼睛,他的眼神中有让人无法承受的平静和安详。
  “别想改变我的命运,爱玛。要么,写下它。你所能为我做的事,就是写一本书。”
  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手平放在我的肚子上,喃喃低语道:
  “我对不起汤姆,我希望他放过你,我无法克制这种愿望。”
  “你有什么责任?”柯姆烦躁地说,“因为你的思想?”
  “思想就是别人的行动。别去怪罪我的施刑者。”
  他转身坐回羊圈里,重新入静。我浑身战抖,止不住地痉挛和饮泣。柯姆伸手搂住我,把我扶了出去。
  围墙四周的密集人群,发出阵阵欢呼声,庆祝神圣使命的开始。
  我的四篇揭穿桑德森骗局的文章没起到任何作用,《纽约邮报》拒绝继续刊登,他们的理由是,“不再引起人们的注目,必有其原因。”尽管梵蒂冈通过外交手段干预,美国政府也采取经济制裁,但行刑还是在预订时间,预订地点进行。
  许多完美主义者呼吁酷刑在原发地执行,但是,以色列人强烈反对这个渎圣行为,同时,制片商、导演也反对。规模太小、太拘泥形式、太危险,影响也不大。让耶稣受难的重演,抛开犹太人的背景,避开逾越节,预示着一个新的开端,它能平息争议,统一宗教,具有全球范围的意义——这是新闻和旅游界人士的原话。马尼拉北部,亨利仿造了耶稣受难的原景,甚至比自然景观更加真实。由于缺乏论据,反歧视联盟也仅限于呼吁抵制电视的转播。
  全球的科学界都动员起来,向民众解释,将受酷刑者,既不是都灵裹尸布的产物,也不是克隆人。结果,毫无作用,无论是罗马教廷,还是基因学家,无论他们如何苦口婆心地重申再重申,民意调查结果还是显示,有百分之三十的人依然相信吉米是耶稣的重生,百分之四十的人等待上帝惩罚冒牌货,其余的在下赌注。敌对双方的宗教,在一点上,达到了空前的一致,那就是忏悔的人数翻了十倍:人类又再次从感情上回归上帝。行刑分四处:鞭笞、十字架之途、髑髅地、坟墓,此四处上方的观礼台,每张座位的黑市票价,都涨到了三千美元。据说,所有的这些盈利都将捐给慈善机构。
  亨利牧师轻而易举地拉来了广告商、投资商和赞助商。他说:基督的敌人,企图诋毁新救世主,通过诽谤攻击,通过伪科学,来播下疑问的种子。但是,我们万能的主,以他的仁慈和宽容,第二次在祭坛上献出自己的儿子,来恢复事实真相,再次为我们赎罪。亨利仅从富人、从遍布全球的金融界,就筹得巨额贷款来实施这一计划,并许诺事后的盈利,会百倍奉还。他们并不需要在十字架上贴广告,也不需要在观礼台上扯长幅。那些一号方程式赛车的组织者,把最好的位置,卖给广告商所获盈利,怎能与受刑者每一平方毫米的皮肤所卖的天价相比。一想到此,他们一定会气得直扯头发。现场观众的尊严被维护了,但电视观众还是逃不过广告的轰炸。在十字架之途的每一站,都将插入广告。正如吉米所言,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死期。
  吉米自从在BNS公开露面之后,谨守自己的诺言,再也没有发表过任何演讲,只是提了一些要求。他一生被骗,一生被操纵,这次,他要独自决定向死亡挑战的方式。他所指定的鞭子,是仿古罗马时期的古鞭,鞭梢饰有铅锤,他要求承受一百二十次鞭笞,由两人执行。他要求背负一架真正的十字架,而不是宗教绘画中所歪曲的两根房梁,他要求在手腕上钉两根钉子,在脚背上钉一根钉子,他要求戴一顶荆冠,在他支持不住时,在肋骨上刺一根长矛。他希望分毫不差地按裹尸布的记载行事。他希望此次任务,不是要唤起民众的迷信和幻想,而是希望人们靠良知去了解耶稣,让耶稣在他们的心里重生,让他们的感情回归。这就是他所憧憬的重生——总之,在长长的十天中,在电脑前,我设身处地地,用他的头脑来思考,我似乎已经说服了自己。他死得似乎不为什么,但是,他愿意为信仰献身,就像其他人愿意为科学献身一样。
  如果他熬过了鞭笞,如果通过电视实况转播,网民的投票统计结果是让他在十字架上窒息而死,那么,其后的一切安排,他都交代得十分清楚。在合乎法律手续的遗嘱上,他坚持逐字逐句地按照《圣经》的记载行事:从十字架上放下,包在裹尸布里,存入墓穴。对于制作人来说,这是一段回报率最高的实况记录,他们计划在墓穴出口堵上巨石,在墓穴里安上摄像头。如果发生什么情况,人们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想一想上亿电视观众,守着一幅静止不动的画面,长达三天之久,这种念头,超过了任何一个最异想天开的影视专家的想象极限。
  “吉米,全球人的眼睛都看着你,”亨利牧师站在玻璃制作台上,对围墙中的吉米说,“但是,只有一个眼光对你最重要,也对我们最重要,那就是上帝,我们万能的天父的目光,因为,我们只是他卑贱的仆人,神的愿望超越我们,让我们无法企及!祷告吧,弟兄们,在我们走进他的痛苦的时刻,祷告吧,为了甘愿为我们的救恩而献身的人,不论圣灵最后如何启示网民。愿主的平安永远陪伴你们!”
  “也陪伴着您的灵魂!”人群中发出各种语言的口号声,他们来自世界各地,每人带着一副配有翻译的耳机。
  同柯姆一起,我坐在新闻界观礼台上,用我那全无信仰的心力,来祈祷有一个上帝存在,让他来保护这个想为人类赎罪的人,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只不过把他看成一个古罗马的角斗士,一个争夺锦标赛的参赛者,一个创纪录的人。柯姆在手提电脑上关注网民的投票结果。让吉米去死的选票高出了几百万张。
  我逼着自己,用望远镜看鞭笞的过程,似乎只有这样,我才能分担他的痛苦。电子记数器才记录到三十八鞭,他已经支持不住了。在他的背上,伤痕累累,他那紧咬牙关的闷哼声,通过音响师的调试,成倍地放大在空中。全场一片死寂,也许,人们终于明白,他们所看到的是什么,也许,他们只是不愿错过任何一个瞬间。在巨型屏幕上,镜头从吉米的脸庞,慢慢摇向鞭子抽击下隆起的长条伤痕上。
  抽到五十六鞭时,吉米失去了知觉。数字不动了。救护人员跑上场,检查,测脉搏,量血压,打强心针。化妆师擦去血迹,为他补妆。广播里,主治医生信心十足地说:“可以先发送广告。”休场时间显得无限长,有人以为他放弃了,为他是走还是留而兴起的打赌热潮一浪高过一浪。突然,响起了一阵疯狂的鼓掌声,出自赢方,因为他们看到吉米再度起身,把背袒露给身着古罗马士兵服装的施刑者,接着,又是一阵喝彩声。
  我紧闭着双眼,柯姆碰了碰我的手臂。计数器已上升到一百二,观众对鞭笞一幕结束的反应,竟是寂然无声。吉米摇摇晃晃地站着,头高高扬起,身体继续战栗,似乎还在承受不再扬起的鞭子。护士跑上场,清洗、包扎伤口,喂他水喝,医生又开始了检查。
  人们给他穿上亚麻布长袍,戴上荆冠,他蹒跚地朝着古罗马士兵递给他的十字架走去。他朝前弓着身子,掂了掂,确定背好了十字架,才开始向山顶攀登。
  观众无言,有崇敬,有激动,也有担心。人们看到,他承受住了人所能承受的疼痛极限,看着他,背负着十字架,步履艰难。此时,人们的疑虑,变成了信心、希望,取代了好奇、关注,代替了争议、占卜,变成了祷告,浮动的人心,变成了万众一心的虔诚。这个男人,在沉重的负荷下,踉跄前行,我们每一个人,都与他同行,同他一起,向极限挑战,赶走害怕,征服不可能,实现荒诞,超越痛苦,去赢得那份安详,大屏幕上吉米的身躯高大而辉煌。现场上,激情从一片看台波及到另一片看台,观众说不出话来,他们用手势来表达他们的难以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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