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克隆救世主

作者:[法国]迪迪埃·范考韦拉特 著 王 莉 译




  她脚下踉跄了一下,尖叫了一声,身体失去了平衡。我伸手拉她,却被拖着摔了下去。她坐在地上,双手捧着脚,紧咬牙关,两眼含泪。《圣经》硌了她的高跟鞋,又被踢到床头柜上,封面折断,装订线也散了。
  “你还好吧,柯姆?”
  我跪在她的面前,轻轻脱下她的鞋子。她的拳头抵着牙齿。我小心翼翼地把手窝成贝壳状,盖在她的脚踝上。
  “不会骨折吧?”
  她不回答,抽紧的面孔在我的手指下一点点地松开了,仿佛我的手有热敷或者冰镇的效果,能减轻疼痛。然后,她闭上双眼,轻声地呻吟着。我试着活动她的脚踝,她的整条腿都随之痉挛。
  “我这么动,会疼吗?”
  她浑身瘫软,头向后仰着,靠在床上。我不再用力,我不会按摩,也不知道她的痛点在哪儿。我只把手放在那儿,轻轻地抚摸着,想找到肿痛处。然后,我起身去找冰块,看来,只好去求助于医院里的夜间值班医生了。
  “你刚才做了什么?”
  我转过身来,见她站了起来,两眼迷惑不解地看着我。她突然迈腿,向前走了三步,弯弯膝盖,转转脚尖。
  “你看,太神了!我一点也不疼了!你真该换个职业的!”
  她穿上鞋子,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在屋里漫步。当她转到第三圈时,突然止步,满脸惊慌地看着我。
  “如果你真像他们所说的那样?”
  我耸了耸肩:她刚才还向我证明这一切都是骗局。
  “吉米,我什么也没有证明。倒是你,莫名其妙地治好了我的扭伤,用了……用了……”
  “等一等,不是我治的。你可能只是韧带轻微扭伤,我手上也许有磁场……据说我们每个人手指都有磁性,就像鸟儿,它们的磁性在嘴巴里,所以才能靠北极来定向……”
  她摇着头,后退着。我没有坚持,我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里:如果我真有耶稣的基因,那么,她前天晚上,就同再生的基督做了爱,这对一个基督徒来说,是不可饶恕的。我试着安慰她,看看《圣经》里的马利亚—马德莱娜《新约》中的马德莱娜,即《旧约》中抹大拉的马利亚,原是妓女,向耶稣忏悔,被宽赦,成为圣女。:她的罪孽是最先得到宽恕的。看样子,我的例子举得并不恰当,只见她撞开门,飞奔下楼。
  我趴在栏杆上,连喊三声她的名字,跳起身想要抓住她。如果她向别人泄露半句,我就完了。我冲到楼下,撞上了停在人行道上的超市购物车,推开它们,左看右找,柯姆已经消失。勒可斯通的街角处,有一辆出租车正要启动,我追着车跑,它反而加速,把我甩在一堆住宅群中。
  我停住脚步,气喘吁吁。汗水带走了我的焦虑: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好损失的了。街上几个流浪汉,靠着画着海地壁画的铁门躺着。这个月底,我将会混迹在他们中间,或者在监狱里,因为泄露了我身世的秘密。也许,我该先下手为强,去找民主党的新闻机构公开我的故事,建立一个委员会来支持我,以免被他们不声不响地干掉。
  “为了我的孩子,求求您。”
  这个女人,看不出年龄,从裹身的披巾下伸出只颤抖的手来。她站在多纳甜点的自动售货机前,售货机镶嵌在一家关闭的旅行社的墙上。
  “求求您了,他饿。”
  她身边没有孩子,我也懒得辨别真假。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犹豫地看着四周昏暗的角落里纷纷转向我的目光。我把硬币投入机器,甜面包圈从出货口滚出,我伸手拿起,递给那个女人。她谢谢我,用油纸把甜面包圈包好,紧紧地贴在胸前,弓着腰,迈着小碎步跑了。
  我接着往前走,沉浸在柯姆的反应中,她的惊慌、她的逃跑……我从来没有治愈过什么人——应该说,我从来没有试着治愈过什么人。每当爱玛头疼时,我都递给她阿司匹林。去年,扎如在我的浴室里触电了,从梯子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胳膊,我直接打电话叫了医生。这一次,我也没有试图治疗柯姆:我甚至没有请求,没有祈祷,想都没想过。是不是我的潜意识自行做功了?如果我不知道我的身世,它还能这么做吗?
  身后传来一片喧哗声,我转过身来:自动售货机喀嚓、喀嚓地响个不停,随着声音,装在里面的甜面包圈一只一只地吐了出来,在人行道上滚落一地。随着一阵欢呼声,流浪汉们扑上前去,挤成一团,争吵不休,你抢我夺……看到机器仍在不停地吐着甜面包圈,他们这才安静下来,分配着这些食品。
  我惊愕地看着十几个甜面包圈从出货口滚落下来,经过一只只手的传递,甚至送到躺在屋檐下的残疾人手中。一个家伙取出了一只塑料袋,另一个家伙腾空那只装满破布的箱子,好装甜面包圈。喀嚓声响个不停,甜面包圈越滚越快。我突然害怕起来,撒腿就跑,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欢乐人群,他们没人注意我,只注意那台售货机。他们又是鼓掌,又是欢呼,又是捶打,希望它别停止下来。
  我穿越房屋的空隙,越跑越快,跑过了我的楼前。我不能回去,那里有五部《福音》在等我,要把我吸到故事里去……身后传来一阵尖锐的喇叭声,一声急刹车的尖锐声,在我转身之际,一辆小卡车横冲直撞,与我擦身而过,撞倒了一只垃圾箱,一溜烟不见了。
  马路正中,仰面朝天地躺着一个人。我跑了过去,跪在受伤人的身边。他是个年轻人,嘴张着,嘴角挂着一丝鲜血,双目固定不动。我看看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房屋窗帘后那些不动的身影。
  我的心狂跳着,浑身战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是,我必须说,必须敢说,我必须知道……就是现在,马上。一会儿,好奇的人就会围观,就要报警。我伸出手来,找他的脉搏,在心里默念着……
  对面的地下室里飘出了一阵音乐声,有一群人走出拉丁美洲舞厅。两个姑娘大汗淋淋,半裸着身体,两个酒鬼摇摇晃晃,洋腔怪调地唱着歌曲,引得四人哈哈大笑。他们发现了我们,停住了脚步。一个男人给吓醒了,他穿过马路,推开我,蹲在伤者身边。他说,他是护士。他摸摸脉搏,探探颈动脉,口对口地做了人工呼吸,又做了心脏按摩。警笛在远处响着。他把耳朵贴在伤者的胸口,想听到心跳。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用手掌抹下小青年的眼皮,站起身来。姑娘们喊他快走,男伴拽着他的衣袖,护士无助地看了我一眼,说了声抱歉,就被伙伴们拉走了。我等着他们的摩托车声远去,等着四周的窗户都拉上了窗帘。
  我盯着那具袒露胸膛的僵硬身体,深深地吸了口气。我闭上眼睛,聚集我所有的信心,好像我真相信似的,嘴里呢喃道:
  “起来,走吧。”
  我侧耳细听,毫无动静,又偷偷地眯缝起一只眼睛,毫无变化,他还是死了。为什么不呢?难道还会有其他结果吗?并不是说,只要你相信有圣诞老人,他就真的存在了。一架自动售货机,自己出了故障,我就以为我是圣人了,会变面包了,还幻想能复活死人。可怜的蠢蛋,回家吧,闭上你的嘴巴,接着做你的美梦去吧:你只剩下这些了。
  我伸出食指,在小青年的额头上画了个十字。他可能只有十八岁,也许二十岁,不会再大了。一头黑鬈发,脖子上挂了条项链,项链上的圣母像浸满油污。
  “愿圣父、圣子、圣灵赐福与你。”
  管他们存不存在,说说总没坏处。警笛声越来越近,我擦干净圣母像,放在他衣服上。站起身,回到人行道上。几个瘾君子正挤在屋檐下,傻乎乎地笑着。
  “等一等!先生!您是证人!”
  我停住脚步,僵住了。
  “那个混蛋撞了我,您有没有记住他的车号?”
  死尸站了起来,还在那儿指手画脚,并朝我走来。我放开脚步狂奔起来,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心中充满了狂喜和恐惧,头脑中一片混乱:我能……我做到了!
  第一抹阳光照在犹太教堂的屋顶上,也照在躺在一张硬纸壳上的老人身上。他蜷曲着身体,四周横七竖八地散落着空酒瓶,一只白色的拐杖夹在两腿中间,以免被人偷走。身边的讨钱碗是空的,还被路人踏上一脚,踩成两半。一辆垃圾车,放慢车速,在垃圾堆间转来转去,车后挂了根白布条,面上写着“罢工”二字。它绕过马里松街开走了,藏身的老鼠又跑了出来,在一只只垃圾袋中钻进钻出,寻找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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