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克隆救世主

作者:[法国]迪迪埃·范考韦拉特 著 王 莉 译




  欧文之后是沙滩气象预报,我按了消声键。风扇的转速减缓,并渐渐停了下来。也许,我误按了遥控器的另一个按钮,这只遥控器能控制我房间里的所有设施。浴室里雾气蒙蒙,忽然间,水池上方的镜子上,一点点地显现出一个十字架来,我屏声静气地看着这个十字架随着浴室的雾气变浓,而变得越发清晰。两侧,有两幅图案也在逐渐形成,一个似闪电,一个呈螺旋状。也许,这是宾馆清洁工在擦拭镜子时,抹布所留下的痕迹。
  我跨出浴缸,穿上衣服,在门上给柯姆留了个字条:请勿打扰。我来到街上。雨停了,在57街上,车堵成了一长串,喇叭声此起彼伏。司机从林肯车中冒了出来,替我打开后车门。我对他说不用,谢谢。我穿过马路,径直朝中心公园走去。
  阳光下的枝头滴落着雨水,我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时间转了个弯,甩掉了几个小时前的斤斤计较、讨价还价还有铁腕的法律给我带来的不快,我又找回了那份惬意。两个穿运动衫的男孩正在枫树脚下滚成一团。我的脚步带着弹性,在林中空场上绕着圈,悄悄地缩小着包围圈。最后几片枯叶也落下了,新芽似乎又长大了一些。两个男孩快乐地撕打着、拉扯着,像两个登山运动员,我心中涌起一阵伤感,一阵心烦。我不能让这棵枫树四周那无形而巨大的能量场消失,正是这份感恩的力量,才把我同周围的一切联系起来。
  他们不满地用眼角瞟着我,放开了手。我停下脚步,微笑地告诉他们,我不是在看他们,而是看枫树。我还说他们可以在树干上刻上他们的名字,树会很高兴的。他们捡起东西,走了。
  我拥抱枫树,凑近去闻它那潮湿而香甜的气味。现在,轮到我来寻求它的帮助了,我需要另一个奇迹,哪怕是碰碰运气,总之,我要克服心理障碍,不再蜷缩在角落里。今天下午,让我有勇气去打探她的消息,去原谅她,去同她说永别,去看她最后一眼。
  我一口气跑回宾馆,一屁股坐在司机的邻座上,还没有等他合上报纸,我就对他说:
  “64街,184号。”
  他发动车,并请我坐回后车厢里。我回头看了一眼被茶色玻璃包围的那间酒吧——客厅车厢,星期四的早晨,正是在那里,三王的朝拜搅乱了我的生活。我对他说,我更喜欢呆在前面:说起话来也方便一些。一路上,我指望用他来掏空自己,不再担忧,不再希望,也不再做准备。
  兰克斯通街上,振动着“轰隆隆”的施工声,第三街上车水马龙,相比之下,64街有着乡村般的宁静,两侧的洋槐树,冠顶相连,形成了一条林荫大道。佩特罗把车子停在184号房前。我一路上什么也没有记住,只记住了他的名字。此时,他又在谈论伊拉克战争,说战后他部队的战友们一个个地投降,为了换取美国国籍。我一边点头,一边盯着三楼。百叶窗半开着,客厅的布窗帘下摆被穿堂风吹到窗外。同我上次来时一模一样。
  佩特罗向我讲述感恩节时,布什总统秘密抵达巴格达,陪同士兵一块儿吃火鸡,大卫军营派了一个团,立正欢迎总统。事后,士兵们私底下议论,真是失望透了,原以为迎接的是麦当娜。然后,他又谈到他归国之后失眠、狗死了、妻子有了情人……
  “开车!”
  他的话说了一半,被卡在喉咙里。爱玛在人行道上出现了,我扭转身子,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只见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焦躁不安地四下看着。她穿着条浅蓝色长裙,头戴巴拿马礼帽,一只珍珠小手袋挎在她那裸露的肩头。她同六个月前一样,而我则变成另外一个人。
  “绕楼转一圈,佩特罗,谢谢。”
  我心跳加速,车子绕过街角,爱玛的身影在眼前消失了。司机不再说话,以免打断我的思路。到了下一个十字路口,我请他转回184号楼前时,慢慢滑行,像在找停车位。他照办了。一辆出租车边鸣喇叭边超过我们,爱玛跑下人行道想拦住它,它却加速跑了。爱玛气恼地直跺脚。
  “再绕一圈。”
  “多美的女人啊。”他赞叹道,在同我讲了那么多隐私之后,他把我们之间的关系也看得亲近起来。
  他又拐回第三大街,我请他停车,我们车后的尾巴,从宾馆一路尾随而至的黄色丰田车也随之刹住。
  “去后面,我来开车。”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我们到她身边时,我停下,您下车,告诉她,您要去对面的酒吧,而林肯车的租用时间还没到:如果她愿意,可以免费享用。我一会儿再来接您。”
  “但是……我没有权利离开您,先生。”
  “一切后果,我会自负的,而且,还有那辆黄色丰田车跟着。我不会耽搁太久的,这对我很重要,佩特罗,这是我以自由之身所拥有的最后一个下午了。”
  他动容地看了我一眼,下车,坐到了后面。我挪到驾驶座里,把车驶上63街,碰上红灯,好不容易等它变绿,我沿着公园边缘继续往上开,转到64街上,内心祈祷着她没有叫到出租车。谢天谢地,她还在,正站在人行道边啃着手指甲。我把车停在对面的酒吧前,佩特罗下车,他松了松黑领结,想摆出一点老板的派头。他假装才看到爱玛,提议她去坐还有一小时租期的林肯车,而他要在对面的酒吧谈一笔生意。他的表演极为蹩脚,但爱玛太心急如焚,竟毫未察觉。她匆匆地谢过他,一头钻进了后车厢里。
  “圣米歇尔教堂,”她冲我喊道,“86东街和约克大街交会处。”
  我耸起肩膀,把头缩在脑后的茶色玻璃下,朝东岸开去。心想,千万别是送她去她的结婚典礼上。这个想象在我的心里激起一阵热浪,嘴角挂上自嘲的微笑。没有我,生活照常继续,这很好呀。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再最后一次从对讲机中听听她的声音。然后,心安地离开,接受现实,看着她去过没有我的生活,祝她幸福。在我的身后,将不再留下抱怨、内疚,也不再抱着空洞的幻想。
  “喂,辛迪,是我,爱玛。我听到你的留言了。不行,今晚不行,我说了,我不行,嗯?不是,因为今天是星期六,我有事……听着,你不会又来了吧!我向你发誓我没有在其他杂志社工作,我哪有时间用笔名在其他杂志上发表文章啊?我有些个人问题,什么,不是男朋友的事,这方面很好,别冷笑了,而且,也不关你的……好吧,我不挂。”
  对讲机中传来她的长长的叹息声。我调高了音量,听到她揿动打火机的声音,还有,在她深吸了一口之后,把身子放松靠在椅背上,吐出一口长长的烟圈。从反光镜中,我只能透过身后的茶色玻璃,看到一团模糊的身影。但是,自我们分手之后,我在脑海里,一遍遍地重放她的举止,可以说,我对它们了如指掌。
  “不,我还在线上。”
  她紧张的语气让我喉咙发堵。显然,她的一切都没变。她的编辑问题、思路堵塞问题,还有生活中男人们的骚扰所带来的烦恼……我调整空调的旋钮,想让风把后车厢中她的气味送一点到驾驶舱来。一会儿,靠着车内风道的循环,通风口中,逸出一点她的体味:浓郁、芬芳、清凉。我闭上了眼睛。一阵猛烈的鸣笛声,把我拉回到现实的车流中。
  “什么药方?你竟敢翻我的抽屉?我说过我很好!汤姆情绪有些低落,我替他开了抗焦虑药,为的是维护他的名声:他正在申请检查官的位置,出不得一点差错的……当然啦,我信任你,问题不在这里!听好,辛迪,九月的期刊,我初拟了十一个题目,十天后就要出刊,你却一个也没采用……只因为我对你说了个不字,你就这样整我,不觉得太过分了吗!住口吧,我并没有告你性骚扰,我还懒得告呢:我需要这份工作,我会管好自己的嘴巴的。够了,别再玩这套把戏了!你难道非要包下编辑部所有的姑娘才知足?有点人性好不好!我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你,你还要怎样!当然啦,我会把我的书稿投到你那儿的!如果我有其他路可走,我还会匍匐在你的脚下吗?定一个标题吧,别欺人太甚!好吧,我八点去你家。”她挂断了电话,冲着隔离玻璃对我大喊:“您能不能开快一点?”并没有注意到安装在她椅子扶手上的对讲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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