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12期
汪精卫和他的情人们
作者:王建平
汪精卫在花的围墙外面听到悠扬的琴声,他的心里一动,两眼放光。他虽然不怎么懂得音乐,甚至连一般的简谱都识不得,他却熟悉这首曲子,精通这首曲子。他不仅知道这是肖邦的一首名曲,叫《第一号轮旋曲———献给望·琳德夫人》;甚至做梦都哼出它的旋律。这是方小姐当年借来献给他的,几乎每天都要为他弹上两遍。
如今,他听到这熟悉的曲子,一颗心儿立即随着那音符跳跃起来,感情随着那优美的旋律飞扬、飘荡,情不自禁地随着悦耳的琴声哼唱起来。他仿佛又回到了和方小姐在一起的日子,仿佛已坐在方小姐的香闺里。
他像只蝴蝶,像只蜜蜂飞向花墙,拨开那浓郁郁、翠葱葱、香喷喷的花叶,隔着花篱笆往里望。那琴声是从一楼那个敞开着的六角窗里传出来的。他蹑手蹑脚地绕过篱笆门,悄没声地潜到那扇六角窗下,隔着明亮的玻璃朝里望去,只见方小姐正独自一人坐在琴前弹着、弹着……那张美丽的脸上,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一眼望去,真比那带露的梨花还好看!
他再也忍不住了,大步闯进方小姐的闺房,闯到正在弹琴的方小姐面前:“君瑛,你,你还是当年的君瑛,是我心中的太阳!”
方小姐被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吓了一跳,指尖上的音乐戛然而止。她见是汪精卫,先是淡淡一笑,随后便很有礼貌地让他坐到屋角的沙发上,唤人送来香茶,一切都做得那么自然,那么有分寸。等外人退下之后,她才在汪精卫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像是回答汪精卫的话,又像是陈述自己的见解:“从表面上看,我还是当年的方姑娘,可事实上已经不是,也不可能是。你不是也不是当年的兆铭兄了吗?”
“是这样。表面上我已经不是当年的英俊少年,是变了;可我的心没有变,你的心也没有变!”汪精卫有些激动地说。
方小姐仍然是淡淡地笑:“有时,我也很怀旧,留恋那段难忘的过去,但,更多的是回忆,是反省。”
“我们不能只生活在回忆和反省中,需要的是振奋,是进取!”
方小姐摇摇头:“我反复琢磨过了,现在的我,需要的不是回忆,不是反省,更不是进取,反倒是退却,退得越远越好!我真不该到这里来,真不该见到你,恨不能现在就退到月亮上面去。”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说?”汪精卫站了起来。
“你应该比我更明白。”方小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虽然不低,可心头却软得不行,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油然而生,在眼里含了半天的眼泪险些落了出来。
“我不明白,我一点也不明白。”汪精卫用迷茫的眼睛望着她。
他第一次这样看着她,他觉得她的脉搏越发地乱了,乱得他都无法理解了!
方小姐抹去脸上的眼泪:“道理不是明摆着吗?你有一个温暖的家,有妻子,有孩子,多么好的一个家呀!我真的很羡慕你呢!”她说这话时,心里是酸酸的,可说出来却是甜甜的。“汪夫人是个了不起的女性,比我强得多。看得出来,她是很爱你的。”
他摆摆手,不让方小姐再说下去:“别说了,我真想哭。你的心我明白。对于结婚,西方人有两种说法,英国人说:‘结婚仿佛是金漆的鸟笼,笼子外面的鸟儿想住进去,笼子内的鸟儿又想飞出来。’法国人的说法是:‘结婚像是被围困的城堡,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我和她的婚姻与别人的不同,我并没有想往这桩婚姻里冲,更不想住进去,是她强拉我进去的。她的确很了不起,是个超凡的女人;可我需要的是心心相印、情投意合的贤内助,不是叱咤风云的女王,也不是政治、生活上的代理人。夫妻之间要紧的是情感的交流、共融,而不能是指挥、代办、管制。”
“汪夫人不是很爱你吗?”
汪精卫点点头:“是很爱,可她爱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有可能成为‘国家之大器’,可能掌握一定的权力。她的爱,真好比是一把烙铁,热起来给你留下的是创伤,凉起来令你不寒而栗。再说,爱情婚姻是双方的事,不是哪一方真爱,或者爱得热烈,就能成就婚姻。我们的婚姻实在是我的一念之差,由她强加在我头上的。”
“不要说得这么悲观,你们毕竟有过共同的事业,共同的语言,是天下皆知的革命伴侣,是合理合法的夫妻。”方小姐强忍辛酸劝他。
汪精卫反驳说:“婚姻,正常的婚姻是以感情为基础的,理和法都是为维护、保护这种感情的。在婚姻问题上,合乎于情的理和法,是正常的,我们应当遵守;不合于情的,则是扼杀人性,扼杀感情的锁链,就应该冲破。”
方小姐似乎并不反对汪精卫的说法,可仍然不愿跨过雷池一步。她低头揉弄着衣襟说:“不管怎么说,你是有家室的人,不该……”
“不该怎样?”汪精卫见原来和他无论什么话题都能谈到一起的方小姐,今天尽说些心里明白,嘴上糊涂,心口不一的话,不禁有些激动起来:“难道我不该有追求真正爱情的权力?我就应该被那无形的锁链捆绑一辈子,就得在那个我根本不爱的女人面前受一辈子折磨?你,你就忍心看着我受她的折磨?”
方小姐的头垂得更低了:“别,别这样说。反正,反正我不能从孩子身边赶走妈妈。我不能,我不忍心!”方小姐轻轻地抽泣起来:“我真不该再见到你。我真想马上就离开这里,回到尼姑庵里去。”
汪精卫的火气被方小姐的泪水浇灭了。他丧气地坐回到沙发上,像对方小姐说,又像是对自己说:“这几年,我活得实在太累了,成天地奔波忙碌为别人,为天下人,可到头来,连一个理解我的人都没有。我实在太累了,想找一个安宁的地方歇一歇,想找个知心的人聊一聊,可我找不到。我孤独,我苦闷,我悲伤,我心里头憋得慌!”汪精卫激动起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我原来,还可以在心里默默地对你说,对你诉,偷偷地对你哭,可你,你又要离我而去,从我心里飞走,到那时,我想喊,想诉,想哭,对象在哪里?我又去对谁说?”
方小姐被他近乎失去理智的癫狂样子惊呆了,一个劲儿地说:“不要,不要这样。我不敢,我怕。”
汪精卫似乎冷静了许多:“君瑛,我是爱你的,也知道你同样爱着我,可是,这可恶的现实竟无情地把我们……”
汪精卫时而冷静,时而冲动,使方小姐大为吃惊,在她心里,他的形象始终是英俊儒雅,干练凝重的,可眼前的兆铭兄似乎完全换了一个人。
“你,你不是,不是当年的你了。”
“对,我的确不是当年的我。那时候,我有事业、有理想,有情、有爱,有寄托、有安慰。现在,现在,我有什么?什么都没有。那时,我心里热,热得发狂;现在,我心寒,寒得打颤。”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你安静点儿,兆铭兄。”方小姐在求他了。
“你就让我说,让我全说出来,也好各进庵庙,各自修行。”
方小姐听了这话鼻子一酸哭了起来:“难道你今天就是为告诉我这话的吗?”
汪精卫冷静下来,深为刚才自己的失态而懊悔,喃喃地说:“只是为你总躲着我,感到委屈;只是怕你才到我身边又……只是恨你软弱得不敢……不敢接受当初被人夺走现在想回归的爱人!”
方小姐抹一把眼泪,像是在与他争辩,又像是表达自己对他的深深爱恋,顺口念出两句古诗来:“人间多少双飞侣,未必如侬切念君。”
汪精卫从这诗中听出了真情,拉住方小姐的手说:“你的心我知道。我们为什么要仅仅停留在‘切念’上?为什么不大胆地去追求?为什么不……”
方小姐那颗刚冷却的心又被汪精卫给烘热了,顺势靠到汪精卫的怀里。“为什么?”
“何不像嫦娥奔月那样双双飞去,飞到只有咱俩,只有爱的天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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