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12期
汪精卫和他的情人们
作者:王建平
陈璧君毫不怠慢,马上从兜里掏出两串铜钱递过去:“不用怕,我不会说出去的。”
“他经常去云吉班和聚福清吟小班去找小凤仙和远春姑娘。”
陈璧君听罢,又赏那管家一锭银子,便退出杨府。
到了晚上,陈璧君女扮男装,穿一绛色狐坎皮袍,戴一顶阔边高筒礼帽,手拄一支电镀文明棍,和弟弟陈耀祖一起坐车朝八大胡同赶来。
八大胡同在前门外,离车站不远,是北京著名乐班的聚居之地。不分昼夜,人总是那么多,车水马龙,相当热闹,是达官贵人、豪富巨贾寻欢作乐、纸醉金迷的所在。
他们下了车,来到陕西巷云吉班。这里是小风仙的香闺所在。一进大门,一个“茶壶”看看他们穿着华贵,点头哈腰高叫一声:“二位爷里边请。”便引着他们穿过一个大院落,走过月洞门,来到另一个院落里。这院落不大,北房五间,一色前出厦,黑漆柱子,房门上挂着棉帘子。丫头一见有客人到,忙打起帘子,把他们让进屋。只见这屋宇高敞,陈设精雅,根本不像销金窟、风月场,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客厅。只是墙上挂的一幅对联,才透出了一点春色:
莫道美人皆薄命由来侠女出风尘
她仔细一看落款,这对联竟是西南名将蔡锷蔡松坡所题。不禁心里又是一动:“听说蔡锷历来生活极为严肃,怎么也出入这柳巷花街?”
这时节,一股浓郁的香水味和一阵甜腻腻的女人腔从里边传出来,一个30岁左右的鸨娘满脸赔笑一溜小跑奔到他们面前:“哎呀,两位爷,是头一次上门儿吧!快,请坐,请坐。”
“两位爷想吃啥酒?三叶瓣?五梅福?还是六六寿?”鸨娘殷勤地望着他们的脸。
陈璧君去过的地方不少,可来这烟花妓馆她还是头一遭。对鸨娘说的一大串话,一点儿也听不懂。鸨娘所说的都是妓院里吃花酒的行话。吃花酒要有妓女作陪,三五六个不等,最高级的为“十姐妹”。一个妓女比作一朵花,先陪着嫖客喝酒,然后,由嫖客从中选一个,带入房中。
陈耀祖年纪不大,在广州时却是烟花青楼的常客,算得上是风月场上的行家里手。见姐姐一时闷住了,忙伸出一个巴掌:“五梅福!”
“好咧!老鸨似乎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朝她飞来,眉里眼里都带着笑。当下一按电铃,凤尾、牡丹、玫瑰……点起了花名。不一会儿,五个花枝招展的妓女风摆杨柳一样,带着一阵香风从门外飘进来,忸怩做态,各展风骚。陈璧君从进来的五个妓女的脸上和鸨娘点的花名里知道,这里没有她要找的小凤仙,索性把手一挥,对鸨娘道:“对不起。”
不等她把话说下去,鸨娘马上笑着说:“这位爷,这几个不中意,再换几个?”说着就又要点花名。
陈璧君再次挥手拦住她:“咱直说吧,我来这里,一不想吃酒,二不想观花,只想会会小凤仙。要什么价,你只管说。”
鸨娘眼珠一转,望着陈璧君:“只不知这位爷是想赎她出去,还是……”
“我只想在这里会一会。”
一旁的陈耀祖也朝着鸨娘说起了行话:“这位阿姨,识相点,这位兄弟格子蛮高的,你要有数目哟!”
“好!好!”鸨娘点头如同鸡啄米,到后来,还是一嘬牙花子说:“只是,只是那姑娘身子有点不舒服。”
“不打紧,我们只是会一会,到时候多加银子就是了!”陈璧君有些不耐烦了。
他们由一个丫头带进了一间小房子。这房里的陈设很简单,却十分雅致,一张紫檀香木床,锦被素帐,紫檀香木多用梳妆台,六菱高脚几上放着一本不知什么人批注的《唐诗三百首》,陈璧君见了,便信手翻看起来。
她不看则已,一看顿觉耳热心跳,浑身麻酥酥热辣辣的。这是一本特制的《唐诗三百首》,每页的正面与一般书没什么两样,是《望庐山瀑布》、《蜀道难》、《兵车行》、《卖炭翁》之类的诗文,反面却是一幅幅行乐图儿,都绘得精工细致,旖旎非凡,并一一标有名色:“戏蝶穿花”、“三舞归巢”……她有心把这脏书扔掉,却又不忍释手,竟连续地翻看起来。“灵犀射月”、“傍花随柳”……奇形怪状,丑态百出,越发不堪入目,可她那两眼却像被什么东西吸住了似的,贪婪地看个没够,要不是耀祖一声咳嗽,把那脏书惊落,还不知她要看到何时呢!
小凤仙由一个丫头搀着走进房门。她见小凤仙不过十五六岁,身材纤细,娇小玲珑,额前刘海稀疏,眉毛微翠,长得也平平常常,只是一说话眼睛格外亮,给人以明快、超逸的印象。外面传说她很有几分侠气,蔡松坡在对联中也这么称赞她,陈璧君却看不出来,只觉得她和一般的青楼女子不一样,多些纯朴、天真,少些俗气和妖艳。
陈璧君看罢,也不再掩饰,露出真容,报上真名。小风仙见了,先是一惊,继而脸上笑开了一朵花:“久闻小姐芳名,这次又和汪先生结蒂,你的名气更大了。只不知小姐找奴家有何见教?”
“我家汪先生可曾来过?”陈璧君问。
“没有。”
“杨度,杨皙子先生来过吗?”
“他倒是来过,不过今天没来。”
“你可知道他现在哪里?”
“他呀,是聚福班远春姑娘房里的常客。说不定,你的那位大英雄也在那儿呢!”
“当真?”
“当真!”
“你不哄我?”
“我人虽卑贱,却从不哄人。”
小凤仙带着陈璧君和陈耀祖来到陕西巷醉琼林对门。只见红漆、铜环的大门里边是一道影壁,影壁正中挂着一盏长方形玻璃灯,灯上贴着“聚福清吟小班”几个红纸剪字,在电灯光下耀眼生辉,转过影壁,院中有两棵老槐树。班主妇徐娘一听有客,慌忙迎出来,让客人进了客厅。
陈璧君见这徐娘二十几岁,人也很有风韵,操江南口音。小凤仙介绍了客人,又介绍徐娘:“徐娘是昆山人,是前朝尚书徐乾学的后人,蛮有文才呢!”
徐娘见小凤仙领来了一位女客人,先是一脸不高兴,一听介绍说是汪精卫的未婚妻,脸上立时云开日出,艳阳高照,又是让坐,又是献茶,好一阵忙活。
在与徐娘的谈话间,陈璧君知道,徐娘共有三个养女,花远春是最大的一个。
说话间,小凤仙陪着花远春来到厅上。只见她头上挽着一个松松的发卷儿,穿月白偏襟短袄,短袄的下摆像半个鸡蛋,是椭圆形的,上面还有几道皱折没有熨干,直抵脖子的高领子,最上边的扣子也没扣;下身系一条过膝的淡红缎裙,裙面上绣着银朵梅花;散放着脚管的裤子,带绊的黑布鞋。她比小凤仙个子高,也比小风仙长得美,年龄也比小凤仙大,大约有十八九岁的样子。她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张漂亮的脸蛋就像六月的天,忽儿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忽儿乌云翻滚,电闪雷鸣;忽儿火一样灼热烫人;忽儿冰一般寒气逼人。
远春站在厅口,注视了陈璧君一会儿,搂着小风仙的肩膀,用雪白的帕子掩着娇小的嘴巴,先自咯咯地笑起来。
陈璧君和陈耀祖被她笑得有点莫名其妙。陈耀祖毕竟是常走风月场的,陪上一声憨笑问道:“有什么好笑的?说出来大家乐一乐。”
远春依然在笑。小凤仙憋住笑,摇摇头不肯说。
徐娘见这阵势,怕一时自己下不了台,便起身走开了。
陈璧君也开口发问:“你们笑什么?”
远春脸上仍然挂着笑,转脸对陈耀祖说:“听小风仙说,陈小姐是个叱咤风云的女英雄,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我呀,最怕见大人物。一听说陈小姐驾到,吓得我半天不敢露面儿;可我到底还是来了,见了。一见面你猜怎么着,她并不像什么大人物,没什么可怕的。”说到这儿,远春又笑得说不下去了。
小凤仙接上说:“远春这个怕见人的小女子壮着胆子来见了,可有一个本人就是大人物,又天天和大人物打交道的大丈夫却壮不起这个胆子,更不敢出厅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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